第23章 衔尾蛇
时间是一条河流，非人力可以按下暂停键。
假期很快结束，赵渡又恢复了工作的日常。当然内容并不日常，第一天就剑拔弩张。
她得到了奖金的通知，在场的人一人有一百块奖金，月底和工资一起发。正如她所料，这笔小订单远远及不上原来的单子，但也算解了燃眉之急。起码董事长的劳斯莱斯保住了。
只是这些高层似乎并没有对自己表示感谢的意思。
打完卡后，她甚至没有在工位上坐一下的机会。谢昭倒是来得早，敲敲工位把她叫进了办公室。
发生了什么几乎不必多说，无非是身为领导对下属冒犯行为的训诫，这些话无论多难听，多冠冕堂皇，赵渡都可以当做是耳旁风，一个字也不往脑子里进。
即使这个人曾是她尊重的人，此刻也不过是一个身形高大的蝼蚁罢了，更何况他早已失去了裁量自己去留的权力。
“一会儿你去一趟董事长办公室，给朱总好好道个歉，他跟我说好了，只要你认个错就行，他会既往不咎的。”他说的是那样理道貌岸然，要是三年前，她真就信了。
“你什么时候也蠢到开始相信这些鬼话了。”赵渡的挖苦激起了他的火气。
“赵渡！现在是上班时间，你人在公司！我是你的上司！注意你说话的态度！跟着我学了三年怎么还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赵渡不作声地切换到标准礼仪站姿，双手交叠在下腹部，双膝、脚后跟并拢，脚尖分开60度，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好的主管，您转达的指示我已知悉，我现在给您答复，我不去，请您转达。”
谢昭抓起桌面上的文件愤然甩在地上，右手一指赵渡，“没有人问你的意见！”
“soami”赵渡不想在这多费口舌，于是转身离开。
“我要知道你是个噬主的白眼狼，当初就不该捞你！”谢昭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很了解赵渡，也许是她太简单了太好懂了，所以激怒她只需用简单的几个词组合，“就是条狗也知道知恩图报！”
“所以呢？”赵渡回身，“所以你当初帮我是看准了我会是条听话的狗吗？”赵渡直视着那双她曾真切感受到过善意和赤诚的双眼。“您高瞻远瞩，向人事申请调令收留我的时候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吗？”
谢昭突然哑了火，不是因为觉得对不起赵渡，是想起了三年前的自己：自己工作上颇有成绩，得了董事长的赏识，一跃成了全公司最年轻的主管。
那时赵渡还只是个刚过实习期的新人，明明工作认真，也很有能力，却因为受到老人排挤动了辞职的念头。
刚毕业没几年，没什么工作经验，在职场里吃亏也是在所难免。她的工作能力确实很优秀，报表做的漂亮，数据整理清楚，报告提交及时，仅到岗一周就把老人都比下去了。
要说调她来自己部门是因为自己确实需要一个得力助手，不如说他谢昭确实动了恻隐之心。在这样一个公司，像他这样跟董事长不沾亲不带故的人，做到主管已经是到顶了。一如赵渡那个可怜虫，工作做的再好也没有提拔的机会，永远是个小文员，还要被一些关系户呼来喝去地使唤。
那副可怜无助，却又死咬着一口气不肯泄的样子，让谢昭想起自己北漂的那些年。
不是人压着自己，就是天压着自己。
他也是那副模样，守着那么一口气，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熬着，最后熬走了青春和大学时代的恋人，熬来一身的圆滑世故。
如今他学聪明了，他接受了朱显的条件，工资、奖金、升值加薪、风风光光地迎娶美娇娘，只要学着他的样子传达几句话就行了，他和他在意的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只要牺牲这个和他非亲非故的人，皆大欢喜！
不，说牺牲都太过，又不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人在屋檐下就是得低头啊。
低头认个错，挨几句骂，喝几杯酒，陪笑几声，然后达成圆满结局。更何况谢昭还对她伸出过援手，她总得报恩吧。
可为什么那个眼神还是那么倔呢？为什么他会在捡来的狗眼里看见那头死去的狼？
它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可口中永远发着低吼，跟一柄□□对峙。
他当然可以展现一下他高超的学习能力和卓越的模仿天赋，操着朱显的腔调把她那些天真可笑的质问统统啐回她脸上，让她也见识见识这社会的险恶。晚吃亏不如早吃亏，他也是为她好，一个小姑娘要是这么容易相信别人，以后伤心的机会可多了去了。
那些话术他听过太多，朱显的腔调他更是烂熟于心，可他就是说不出口。那声讥讽的笑卡在喉咙里，好像他一笑出来，谢昭此人就彻底死了，从此以后，就只剩一具蛀空了的行尸走肉。
赵渡并没有难为他，没有逼问答案，没有强求道歉，没有哭着离开。
“我不会去的。”她只是这样平静地告知他。她掏出一个手机放在他办公桌上，“这个应该够报恩了。”
临走出办公室之前，她嘱托他记得签她的辞职信。
谢昭翻看着她留下的工作手机，似乎才明白过来她遭遇了什么。
装什么啊谢昭？你会不知道吗？会发生这些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朱显是什么善男信女吗？会因为下属陪了几杯酒就给你升职加薪？
她要是去了办公室，还能毫发无伤地出来吗？
别装纯良了，这狗皮你不披得挺开心吗？
谢昭瞟了眼自己亲手粘在门上的“办公区域禁止抽烟”的牌子，给自己点了一根给领导备的华子。
三年了，她的性子竟然一分也没有磨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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