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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后悔


“抢救无效”这四个字,第二次让宋持星真正的感觉可以定义一个人的死亡。

        她小时候去医院,无论是因为发烧还是感冒,还是去看望亲戚,都会看到有的人因为医生的“抢救无效”这四个字哭的不成人样。

        宋持星当时问她妈妈:“为什么抢救无效这四个字能让人哭的这么厉害?”

        她还记得她妈妈当时在给她量体温,听她说这样的话以为是看见了什么,就说道:“抢救无效这四个字就代表这个人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啦。”

        “离开世界是什么意思?”宋持星问道,“我也会离开世界吗?”

        她妈妈刮了刮她的鼻梁,笑道:“小孩子可不能说这么不好的话,你现在还早着呢。”

        这是第一次宋持星对死亡这个词有了初步的理解。

        真正的懂了这个词还是在她爷爷死的时候。

        宋持星自小和爷爷奶奶不太往来,大概是在7岁的时候,那时候她住在底层,她外婆带她去了金川的市医院。

        她记得那时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场面,一群人蹲在手术室旁,那手术室的大门紧闭着,关住了外面所有人的心。

        宋持星没搞懂他们在干什么,便问外婆:“外婆,他们在干什么啊?”

        她外婆看了看她,一点也不忌讳的说道:“在等一个该死的老头。”

        宋持星望了望她外婆,她脸上的表情与别人不同,是那种不屑的,无所谓的表情。

        其他人却一脸悲痛。

        过了大概几个小时,紧闭的大门忽然打开,所有人的心都活了过来,里面走出来了一个医生,宋持星看了看那个医生,只见她点了点头,说了一堆宋持星听不懂的话,最终只听懂了四个字:“抢救无效。”

        又是相同的话。

        随即,宋持星看见了除了她外婆之外的人的神情都不知道怎么了,几乎全都毁在了地上,边哭边喊,其中有个老太太哭的特别厉害:“老头子啊,你怎么走的这么早,你怎么不等等我!”

        宋持星知道,那是她奶奶。

        她也知道了,死的那个是她爷爷。

        她奶奶平常很高傲,对她也是爱答不理的,只有这次,唯独这一次,她亲眼看着她那高傲的奶奶,跪在那光滑的地板上,拽着那医生的白大褂的衣角:“求求你,救救我家老头子,求求了,我真的不能没有他。”

        那医生只是摆了摆手,然后把跪在地上的奶奶给扶了起来,安慰道:“奶奶,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宋持星知道了“抢救无效”的真正定义。

        她上学不是没学过,可是对于词语,老师总是教完你怎么读就一笔带过的过去了,而这次,莫非是让宋持星对“抢救无效”有了一个声临其境的理解。

        宋持星知道了,“抢救无效”就是死亡。

        她当时很搞不懂为什么医生的四个字就能断定一个人的死亡,给爷爷办葬礼的时候,她还趁大人们都去上香的时候偷偷揭开过那块布,亲眼看见了她爷爷死后的模样。

        毕竟没死几天,除了嘴唇发白,脸色发青,宋持星看起来跟平常的人没什么两样,甚至还喊了一声:“爷爷醒醒。”

        可是爷爷醒不过来了。

        宋持星刚想晃晃他,结果他爸爸走了过来,就是给了一顿皮带炒肉丝。她奶奶还不停的骂道:“你这个不孝女,你爷爷他都走了还不让他安心吗?你想他下去的时候都是难过的吗?不孝女啊,老头子……”

        从此之后,宋持星就特别讨厌“抢救无效”这四个字。

        也很讨厌医生,凭什么能够四个字决定人的存活。

        可是长大了,也就慢慢放开了,也知道死亡并非医生能决定,对医生也没有这么讨厌了。

        只是那四个字,宋持星听了还是厌烦。

        宋持星愣了半会,似乎吸收不了医生的话,那女医生又对她耐心地说了会:“病人失血过多,而且她的腿部的骨头已经被挤压的变形了,她死之前,精神遭受过巨大的打击,或者说是兴奋,导致脑溢血,而且你们打120打的太晚了,错过了最好的抢救时间,我们也……”

        “别说了。”宋持星打断道,然后又感觉到不太礼貌,跟了一句:“谢谢医生。”

        那医生说了一声没事,然后又问道:“她是你母亲吗?”

        “不是。”宋持星道。

        “那你对她,这么上心?”那医生问道,被宋持星望了一眼,感觉到自己多问了,急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不是我妈。”她听见宋持星说道,“她是我恩人的妈。”

        —————

        这个天有点太冷了,宋持星在大街上逛着,衣服后摆被刮的直往里面灌风。

        宋持星冻的缩了缩肩膀,打了个喷嚏。

        天已经黑了,按这个时间点,自己应该在班里上晚自习。

        可宋持星哪都不想去,感觉就这样待着,在外面溜溜也挺好,能清醒清醒。

        其实说哪都不想去,也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她哪都去不成了。

        回教室上课?还是算了吧,她可不想再被众目睽睽的盯着走向座位。

        回家?家里现在这个点估计也没人,通常这个时候,她外婆总是出去打牌,宋茫现在已经不知道跑哪去躲追捕了,回家也是空无一人。

        之前她不想上课不想回家的时候,好歹也有个网吧能让自己呆到通宵,可是现在网吧已经被查封了,她也去不成了。

        宋持星第一次体会到无家可归的感觉。

        曾经她以为,哪怕家里再乱,再千疮百孔,好歹也有个家够自己遮风挡雨,这也就足够了。

        她尝过富人的骄傲,平凡人的普通,穷人的悲痛,就好比如从伊甸园里面摘了三个苹果:一个甜,一个酸,还有一个不仅酸而且还是烂的。

        可是她到最后都吃完了:吃甜的时候狼吞虎咽,还没等到自己尝到甜的滋味,就吃完了;吃酸的时候,咬着牙,差点没把自己牙根子酸掉,可她还是忍着吃完了;吃烂的时候,撅着嘴,怎么也不肯下嘴,可她知道,她不吃,就没有后路了,于是吸着气,吊着心,吃完了。

        宋持星总是很会忍,只要苦的时候,她能忍着吃完,会给自己留些后路,会让自己知道适可而止。

        可是死亡这种的事情,她真的没办法也不能给自己留后路。

        更何况死的是赵莱的母亲。

        赵莱从拘留所里出来以后,不会有任何一家店让她打工,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收留她,她唯一的愿望,也是祈求,就是让宋持星照看好她母亲。

        可是自己不仅没照看好,人也没了。

        宋持星依稀记得今天中午赵莱跟自己隔着玻璃,对着口型说的那句话:

        “照看好我母亲。”

        她听懂了,也点头了,她没办法再去装没听懂,她也狠不下这个心。

        宋持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大事,无论是干什么,她都没有这么手足无措过。

        宋持星认为死亡这辈子都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即使发生了,估计也是不重要的人。

        可是她亲自看见了赵莱她母亲一堆血的被压在了轮椅下面,流血处还能看得见一丝丝的白骨;

        她亲自看见了,人命关天的时候,没有人注意赵莱她母亲的死亡,就因为那几块钱的话费和那一句“我根本抬不动”的谎话;

        她亲自把赵莱她母亲送进了手术室;亲自在门外等了将近2个小时;亲自听见了医生说“抢救无效”这四个字。

        明明都是自己亲眼所见,可是触碰的时候却还是碰不得,摸不到,距离自己十万八千里远,自己却走不动,也跑不了,只能跟个傻蛋一样,看着赵莱她母亲去世,而自己好像就是个目送者。

        她蹲在墙边,脸埋在臂膀里,失声痛哭。

        一阵阵风刮过,不断的吹乱少女的头发;吹起少女的衣摆;吹过少女身旁的每一个角落。

        却唯独吹不起少女的心。

        这阵风似乎是想把少女痛哭的声音带到各个角落,让各个角落的人听见,这里还有一个少女失声痛哭。

        在这个人人都觉得美好公平的时代,仍有一位少女因为失约而痛哭;

        在这个人人都觉得友善诚信的时代,仍有一些人宁愿看着人渐渐断气,也不愿动手打个电话给120;

        在这个人人都觉得幸福美满的时代,也有人在拘留所里等着光明。

        人人都向往着光明,但并不是人人都能奔赴光明。

        ————

        这地方太冷,宋持星哭了半会就哭不下去了,想找个背风的地方休息一会。

        本来想找家饭店随便吃吃就过去了,可是她觉得自己不算太饿,说好听点,应该是哭饱了。

        她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但看着那红色的数字,心里却一团乱麻。

        宋持星一秒一秒的数着,一直数到了绿灯亮起,才迈了步子。

        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走了好久好久,终于在一所小学门口停下了。

        “底层五小”

        是她上小学的地方。

        她一来到这个小学,便觉得什么都想起来了。

        欺负自己的男生;不明是非的班主任;乌烟瘴气的班级……

        现在是9点多,小学这个时候已经放学不知道多久了,正值没人的时候,五小的保安系统不算很严,墙都特别低,宋持星去学校后门找了个墙就翻了过去。

        宋持星个子算不上矮,在女生中还算高的,171厘米,比赵莱矮了4厘米。

        她在学校里漫无目的的逛着,五小这个学校并不大,三座教学楼,一个操场就占了大半部分,小时候宋持星就觉得学校小,想不到快五年了,这学校还是小的可怜。

        宋持星没一会就逛了一圈,觉得没什么好玩的,刚要从后墙翻出去,突然看见了操场旁边有一棵老粗老粗的树。

        宋持星虽然过了五年了,但这棵树她还是没有忘。

        银杏树,但这个时候已经叶子落完了,留着根光秃秃的树根立在那里,冷清的不行。

        宋持星记得她最后一次经历校园欺凌就是在这,好像还是呗一个长得挺帅的男孩咬了一口胸。

        幸好那时候自己发育不太好,要不然现在自己的胸应该有个牙印子。

        其实也就四年,宋持星变化很大,发育不良的胸也变得不与从前,丰满的厉害。

        她突然笑了笑。

        宋持星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遍,发现没什么可玩的,直接一个一个软件打开看看,消磨时间。

        最后她在点到微信的时候,愣了愣,然后点了聊天框,给那人打了个电话。

        是余时隧。

        —————

        余时隧接到电话的时候,自己正在和秦何在教学楼楼顶上的天台抽烟。

        余时隧是不怎么喜欢在天台上吹着风抽烟的,因为他吐烟雾的时候总喜欢猛吸一口气,闻着烟味,有着一种自己都不知道的归属感。

        而且他已经为了宋持星戒烟了。

        说戒烟,也只不过是在宋持星面前,装着一副“你看我乖不乖,你不喜欢闻烟味,我就不抽”了的乖乖狗样子,私底下抽烟抽的一身都是味儿。

        秦何点了点烟,然后转头看着余时隧抽完一根烟,又点了一根。

        “别抽这么多。”秦何忍不住劝道,“对身体不好。”

        余时隧瞪了他一眼,指了指他旁边的烟头:“你抽的比我少?”

        秦何抓了抓头没说话。

        他两个坐在楼梯间,楼下一片漆黑,往上面看还能看见一点月光,打在身上,莫名平添了一层朦胧感。若现在坐在这里的是古人,估计这会就开始吟诗了。

        “你今个心情不太好。”秦何说道,他今天的直觉就是,余时隧不太对劲,中午回来之后气压都低了一圈。

        今天一个女孩子中午的时候跑到宋持星的座位上翻她东西,正好余时隧回来了,看着那个女生手上拿着一盒散粉,问道:“偷东西?”

        那女生哆哆嗦嗦的把散粉又扔回了宋持星的位洞里。

        大中午,学校没多少人,余时隧直接从拘留所回来了,没地方去就去了学校,谁知道就遇到了这场面。

        “我没碰。”那女生往后退了退,余时隧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差,那女生自然也是知道的,“我就是……就是看看。”

        “看看?”余时隧皱了皱眉,“好看吗?没见过这玩意?”

        那女生摇摇头。

        “那你就别动她的东西,要是在被我看见了,我直接买一箱散粉往你脸上糊,不是没见过吗?我让你多用用。”

        秦何在后面抓住余时隧的胳膊:“行了,不是说要去打篮球吗?”然后又使了一个眼色,让那个女生快走。

        那女的跑的飞快。

        “不打了,睡觉。”

        还有就是宋持星没有来上课,他很生气。

        余时隧并不想打电话,就是想看着宋持星来找自己,结果没一通电话打过来。

        从中午午自习等到晚自习开始,宋持星都没来。

        余时隧心里骂娘,他妈的我和赵莱到底哪个重要?

        余时隧今天非常有骨气的没有给宋持星发一条信息。

        当然,他只是有骨气的去不发信息,却没骨气的等了半天,也不见一个信息的影。

        余时隧点了点烟,说道:“每一天心情都不太好。”

        宋持星不跟他说话的每一天心情都不太好。

        秦何没话说了。

        毕竟他这位爷,心情从来都阴晴不定的,但是有个开关叫宋持星,只有宋持星自己打开了这个开关,他的爷才能高兴。

        余时隧又吸完了一根烟,刚还要再掏出一根的时候,突然装在裤兜里手机来了电话,震的大腿酥酥麻麻的。

        余时隧没看谁打来的,因为他在赌,赌这个人是不是宋持星。

        “余时隧?”那边的声音有些哑,又有些才哭过的娇柔,一听就是宋持星的声音。

        余时隧笑了笑,他赌赢了。

        “怎么了?”余时隧故意扬了声音,顺便看了看几点,“这才10点20,按平常这个点晚自习还没下课,怎么,你想我了,逃课给我打电话?”

        “嗯,你猜对了。”宋持星的声音有些小,她并不想大声说话,觉得在风里说话,小声点更有意味。

        “那你在哪条走廊呢?”余时隧起了身,“我在教学楼楼顶的天台,我去找你。”

        “我确实逃课了。”宋持星说,“但我逃出的不是教室,而是学校。”

        宋持星这话一出来,余时隧就慌了,赶忙问道:“你他妈没上晚自习?”

        “嗯,不想去上。”

        余时隧脾气顿时就上来了,抬高了声音:“这他吗大晚上的你不在学校你去哪?你多大了一点自我保护意识他妈的都没有?”他喘了口气,将地上的烟崴了一脚,“你在哪呢?我去找你。”

        “五小后门的墙后跟,有棵光秃秃的银杏树,你知道吧?”宋持星的声音被风刮的有些抖,“我在这树底下,我等你来。”

        余时隧愣了愣。

        银杏树底下……吗?

        五小那个地方自从自己转学了以后,就再也没去过了。

        因为那个地方他疼过。

        那里埋着他的心。

        但终究心痛比不上宋持星,他赶忙说道:“你给我在那里别动,我去找你。”

        秦何看见余时隧穿起了外套,问道:“怎么了?”

        余时隧把车钥匙丢给他,示意让他开车回去,然后接了一句:“接老婆。”

        秦何接着钥匙在原地站着没动。

        刚才那通电话从余时隧的高兴程度来看,一定是宋持星打来的。

        难不成表白了?

        —————

        余时隧在路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的飞快。

        他到地方之后,从后门翻了进去,然后看到了那棵银杏树。

        但树下并没有人。

        余时隧有点慌,怕宋持星出什么事情,急忙拿出手机打电话,刚打开手机,后面就有个人拍他。

        是熟悉的声音和香味。

        “你怎么这么慢?”

        余时隧转过头去,看见了双眼红肿,唇边带着笑意的宋持星。

        五小的后门是有路灯的,是为了照顾学校旁边的住户,那路灯虽然照向另一边,但仍有一些余光映了过来,伴随着天上洁白的月光一起,照在宋持星有些惨白的脸上。

        余时隧直接冲上去拉住她,一把把她拉到怀里,狠狠的吸了口宋持星身上的栀子花香味,然后没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宋持星清楚的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然后拍了拍余时隧的后背,带着笑意的问道:“你不是说戒烟吗,怎么又抽了?”

        然而余时隧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开了口,声音低沉,又有点哑:

        “宋持星,你他妈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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