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1、还以颜色
“张淑女明鉴，”苫烟扑通一声跪下，“奴婢本是伺候邵淑女的，今日若非您出面搭救，只怕送内务局不是罚以提铃便是罚以板著，性命定然难保。”
“好了好了，快起来，”星梦赶忙扶起她，两人入得殿内，坐在外厅的小圆桌旁，星梦让她一道坐下，“跟我说说，你多大了？是哪里人呀？”
苫烟低眉回禀，“奴婢今年十五，是京城人氏。”
“京城？”星梦有些奇怪，“那你爹娘怎么舍得把你送进宫来呢？”
“淑女有所不知，奴婢的娘早死，爹后来续了弦。奴婢的爹是名小裁缝，这营生本就勉强维持生计，五年前继母诞下一对孪生弟弟，实在养不起，就把我送进来自谋生路了。”
星梦听了这番叙述，不禁想起自己的身世，看着眼前的人儿哽咽的样子，颇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苍茫之感。
她于是轻抚苫烟的背，“阿烟，若你愿意，以后就安心跟着我，咱们名为主仆，私下就以姐妹相称，你觉得如何？”
苫烟愣愣看着她，“这……真的可以么？”
“有何不可，”星梦莞尔一笑，“我今年十六，只比你大一岁，家里也没妹妹，正愁没个可心的小丫头唤我姐姐呢！”
苫烟听了这话，顿时眼眶中噙满了泪水：“淑女……不，姐姐……你人真好。”
星梦摸了摸她湿透的衣服，皱眉道：“那你听话，现在去叶塘亭弄些热水过来泡个澡，如今四月天冷热无常，千万别染上风寒了哟。”
“多谢姐姐！”苫烟笑了笑，立马跑了出去。
星梦百无聊赖，支起旁边的一扇雕花菱格窗，如画的山水美景顷刻呈现在眼前，她眺望窗外，许久，苦笑一声。
本以为废储风波平息，自己便能在仁寿宫过上太平日子，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事情开始复杂起来。
她明白，自己这次稀里糊涂地成为待选淑女，全拜昭德宫的万氏所赐。就眼下看来，这招离间计到底是起作用了，想到刚才那瓶假鸩酒，她至今心有余悸。
还有东宫那边，一想到朱祐樘也许会把她看成那种为攀龙附凤而不择手段的人，先前自己所有的涉险付出，今后都极有可能成为莫须有的罪证，她斜倚在窗棱上，双手捂脸，心火一窜一窜的，实难平静。
“救命啊，救——姐姐救我！”
“死丫头，你叫谁姐姐呢？”
“省省力气吧，今日没人救得了你！”
外头两三女声叽叽喳喳，吵得星梦更是心烦。
她极力克制住火气，过去开了门。只见绿波廊桥上，苫烟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角落里，惊惧地看着身旁的两个侍女将滚烫的开水注入一只木桶里。
另一侧的阑干上，邵玉汐和同行的三名淑女正轻摇小扇，有说有笑。其中一位紫衣淑女见星梦从苔香阁中出来，忙推了推邵玉汐。
后者随即做了个手势，侍女们一拥而上，死死按住苫烟，把她的鞋袜硬拽了下来。
苫烟拼命挣扎，邵玉汐起身到她跟前，狠狠掐了下她的脸，“死丫头，辰时我不过和你开了记玩笑，未曾想你竟如此阴毒，居然还伺机暗算我，来人，把她给我扔进去！”
“住手！”星梦跨出门槛，环视眼前众人，“苫烟好歹是我的丫头，不知怎么得罪各位姐姐了？”
“方才清蓉与邵姐姐还有两位沈妹妹路过叶塘亭，被这贱婢堵住了去路不说，还用一桶刚打好的热水泼我们，这不你瞧，烫得浑身都是，”紫衣淑女叹苦经的同时，不忘抖晃那满是水的罗袖，故作委屈道，“张淑女你是不知道，这贱婢简直坏到骨子里了，如今邵姐姐替你教训她，你且在旁看着便是了。”
“不，你胡说八道！”苫烟跪爬到星梦跟前，指着那紫衣淑女，“姐姐，是周清蓉，都是周清蓉干的！是她抢了我接水的桶子，故意倒在她们四个人袖子上的！”
“好了，整件事我都听明白了，”星梦俯身扶起苫烟，温言抚慰，“你别怕，快去把鞋子穿上，放心，我不会让她们欺负你的。”
“姐姐……”苫烟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哟，一个时辰不到，主仆竟成了姊妹，”邵玉汐拍手上前，对着苫烟便是一记掌掴，“死丫头，你以为傍着张星梦就是找着靠山了么？告诉你，今儿个就是闹到徐教习那里，我也不会罢休！”
“苫烟不过一个侍女而已，尔等这样步步紧逼，欺人太甚了吧！”星梦正愁一肚子邪火没处发，见这几人盛气凌人、存心挑衅，索性亮明了底线，“我知道，邵淑女自恃皇族亲眷，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可天理国法还在，杀人抵命的铁律还在，今日这事情要真闹大了，不晓得你在宫正司也能如此理直气壮么？”
“你敢威胁我？”邵玉汐斜睨左右，冷笑了声，环着星梦悠悠踱了一圈，“早就听闻宫里有位张女官，为了扶摇直上不择手段，今日投靠这个，明日巴结那个，区区一个奴才，居然做起了飞上枝头的美梦。你只管去瞎嚷嚷，我只怕你到时候玩火自焚、小命不保！”
“扶摇直上，不择手段，”星梦饶富意味地重复一遍，似笑非笑地慨叹了句，“讲得好，想我进宫数月，从宫人、侍从女官，到如今的待选淑女，这一路之上，我背叛过多少人就巴结过多少人，害过多少人就救过多少人，不是么？”
“张星梦，你以为你这样说我便会怕你么！”邵玉汐说着，又要抬手掌掴苫烟，说时迟那时快，星梦当即拔下头上的银簪抵在邵玉汐脖颈前。
“啊！啊！啊！”
众人尖叫声中，邵玉汐连连退后，“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星梦只是一笑，将银簪重新插回假髻上，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邵玉汐吓得腿有些软，惊魂未定，却见星梦突然又一把扼住她的脖颈，在她耳畔附道：“邵淑女，苫烟如今已是我的人了，这件事劝你到此为止。毕竟大家相安无事，日后还能一道混个郡王妃，可你要是铁了心玉石俱焚，那就算是惊动当今圣上，我也必奉陪到底！”
“张星梦……你！”邵玉汐怒目瞪她，不知是因为惊惧还是因为气极，她浑身上下不住颤抖，“好，今日算你狠！你就等着沾那贱婢的晦气吧，清蓉、晚楼、崇莲我们走！”
见她们悻悻而归，星梦松了口气，斜靠在楹联柱上，打量着苫烟正将廊桥上那桶热水拎过来，朝她笑道，“刚才那番连珠炮没吓到你吧。”
苫烟放下桶子，径直跑过来，“都是苫烟惹的祸，让您和她们结梁子了。”
“傻丫头，”星梦抚了抚她的额头，“不关你的事，她们本就想针对我。这下也好，把话讲透讲到底，她们也就知道我们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了，至于其他的，呵，任她们嚼舌根去吧。”
“姐姐，您怎得这般对我好，您且随我来，苫烟有话要同您说。”
星梦被她神神叨叨地拉到内室的黄花梨木榻上坐好，后者沉了半晌，方才缓缓开口，“不瞒您，邵淑女她们这么讨厌我是因为……因为在来西苑之前，我是在北安门冷宫侍候废后吴娘娘的，她们由此觉得我晦气，成日里对我又打又骂，还变着法儿地要将我送回内务局。”
“原来如此，”星梦了解了其中原委，挽过苫烟的手，安慰道，“她们一个个都自认为是未来皇后的命，听闻你以前的主子是废后，自然视你为眼中钉，欲拔之而后快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信邪，既然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承蒙姐姐今日搭救，收留我在苔香阁，还那么照顾我，”苫烟跪下抽泣，一时痛哭流涕不止，“若您不嫌弃，奴婢愿竭尽所能，这辈子都追随在您身边，绝无二心！”
“阿烟，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星梦俯身环住她，轻拍着她的背，“奴婢如何，冷宫又如何，谁人不是爹生父母养。你信我，如今所有的不开心都过去了，既然你愿意与我作伴，那好，咱们以后就同舟共济、祸福与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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