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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79、河决论事


“刘阁老,谢阁老,大事不好啊!”

        文华殿内,适逢刘吉和谢迁当值,俩人正各自在案前专注票拟,此刻闻声,齐齐向外望去,只见萧敬喘着粗气奔进来,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俩人面面相觑,意识到不太对劲,立刻起身相迎,“萧公公,您这是怎么了,何事如此慌张?”

        萧敬火急火燎地一抖拂尘,“咱家能不急么,南京礼部左侍郎董宦钦上书,以陛下至今无嗣,宗庙社稷不安为由,建议暂让兴王留居京城。折子在司礼监初阅时,被何鼎发现拦截,就在刚才已然密呈御前,惹得龙颜震怒!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家只怕您二位要是再不去,董宦钦可就凶多吉少了!”

        “好个何鼎!”谢迁拍了案桌,怒骂道,“两京十二部的折子,竟敢不经我文华殿,私自僭越上达天听,司礼监确有初阅之权不假,可谁允他架空内阁,拿士子的前途性命去皇上跟前邀功献媚?”

        “谢大人切勿动怒,依老夫看,咱们还是快些去御前陈情为好,”刘吉捋了捋胡须,目光炯然,“毕竟董宦钦所请,绝非他一人之言,相信士林之中多的是此类看法。至于何鼎嘛,咱们往后若想收拾他,还愁没有机会?”

        萧敬亦在旁敲边鼓:“刘阁老所言甚是,事不宜迟,二位阁老还是快与咱家走一趟吧!”

        御书房里,经内侍通禀,刘吉、谢迁小心翼翼地进殿叩首,却发现除了皇帝,殿内根本无人。

        原是何鼎进宫之前,早就料到了这帮老夫子会心生怨恨,因而在他们赶到之前,已然溜之大吉。

        “二位先生起来吧。”朱祐樘正坐在御案前奋笔疾书,这时朝下面抬了抬手。

        一片沉寂里,刘吉与谢迁互看一眼,后者随即上前小半步,作揖道:“陛下,臣等听闻司礼监秉笔太监何鼎进呈了几本折子,只因文华殿尚未经手,故无从斟酌票拟。若其中有个别措辞不当、言语冒犯者,恳请陛下体念其报国初心,予以谅解宽赦。”

        朱祐樘也不答话,只是搁了笔,继续翻看何鼎送来的一沓奏章,无一例外,折子的开篇尽是些歌功颂德云云,到后面则变成了光怪陆离,殊途同归——

        有指出他一日之内,在坤宁宫时头长,在乾清宫时头短的。

        也有请他为子嗣计,广布恩泽,慎选良家女以充六宫的。

        还有借黄河决堤之事作妖,说自己夜观星象后豁然开朗,原来中宫才是罪魁祸首的。

        更有甚者直接向他打起了小报告,道是光天化日之下,两位国舅竟公然在永定河渡口倒卖宫中瓷器,全无半点人臣之礼……

        如此种种,看得他不免旧火未消,新火又起,遂合上折子,啜了口香茗,“山东巡抚杨茂元,都察院责问其治水失职之罪,他竟诡辩水属阴象,河决之事全赖于中宫失德,请求朕废位原配,另立新后。荆王更好,仗着王叔之尊倚老卖老,今已是第六回与朕提纳妃之请。朕与此二人实是无话可讲,故而如此处置,先生们以为如何?”

        说话间,他已然绕到御案前,将案头两本批好的折子亲递给刘吉和谢迁。

        二人打开折子一瞧,见皇帝在文末手批:“茂元无视己过,妄议中宫,实属不敬,着罚俸半年,谪为长沙府通判。”另一本上写得更是干脆:“留中,凡往后王叔提请纳妃事,俱照此办理。”

        “陛下圣明,废后有伤圣誉,有损民心,何况中宫并无大过,焉可相弃,”刘吉向来处事圆滑,见皇帝严词批驳了废后的谏言,知道其对张氏仍念有旧情,遂朗声附和,“杨茂元为脱一己之罪,讪论母后,是为大不敬,陛下薄谪之,足见天恩浩荡。至于荆王六请纳妃,更是荒谬,陛下尝言为先帝守孝三年,如今尚在孝期,岂可豁然选妃,启天下之私议。想来荆王昏聩至此,亦可不必理会。”

        “诚然荆王与杨茂元上书无状,但也是出于好意,”谢迁为人素来刚直,对刘吉的阿谀行径一向嗤之以鼻,遂挺身而出跪地请命,欲将话题绕回董宦钦一事上,“昨日陛下在西苑召见吐鲁番使臣,期间不知何故,北海上忽有女官落水。侍卫们奉旨救人之际,皇后竟在现场与您争执不休,此事已然传遍宫闱,不少宗室外臣都为亲见。窃以为皇家无小事,正因中宫如此行径,方才引得朝野哗然,各种猜测纷至沓来,更有甚者奏请兴王留京,权宜之计亦是有备无患,恳请陛下明察!”

        谢迁说得字字铿锵,斩钉截铁,在旁的刘吉听了却直摇头。

        多年侍奉御前的经验告诉他,皇帝方才是强压火气,如今面子里子都被说破,这下可真是要雷霆之怒了。

        “先生让朕明察什么,明察他的不臣之心么?”朱祐樘听谢迁提及董宦钦,脸色骤然阴沉,此刻冷冷一挥袖子,重新回到龙椅上坐下,“兴王就藩,那是依祖制早已议定的事情,董宦钦藐视国法纲常,朕已下中旨,令锦衣卫押解其进京,下诏狱议罪。”

        谢迁猛地抬头,“陛下万万不可!微臣已说明,此事皆因中宫而起。想来后宫别无所宠,中宫又膝下无子,如今其行为乖张,无异自绝于宗庙社稷。董宦钦奏请兴王留京,乃是效仿正统朝旧例,当然,陛下即位方才一年,皇子迟早是会有的,等到将来皇子出世,届时兴王再行就藩,亦不算迟啊!”

        “先生此言差矣!兴王留京,名为权宜,实为夺储!”朱祐樘即刻驳回他的悖论,针锋相对间,面上显出少有的愠怒,“若真依了董宦钦所请,试问天下人会作何感想?一准以为朕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已然病入膏肓了!倒不如朕现在就禅位与祐杬,如此,尔等的一片忠心可是都能苟全了?”

        这一番疾言厉色之语,无疑教臣下惊破胆也。

        谢迁不由怔在当场,向来能言善道的他,此时竟无言以对。

        其实,兴王留京一事,他也并非真心赞同,只是思量着围魏救赵,心急从而走了错棋。他故意先将矛头指向皇后,想让皇帝明白董宦钦所请系事出有因,从而大怒化小小怒化了。但现今,皇帝避谈中宫,只与他就事论事,且反应竟如此之大,让他始料未及。

        遥想成化十四年,上谕皇太子出阁读书,他被钦定为东宫侍讲,十年间,与朱祐樘朝夕相处,二人之间早已亦君亦臣,亦师亦友。

        即便如此亲近,他也从未见其不高兴过,更别提如当下这般,真真地动了肝火。

        可怜他一时也猜不出真正的原因来,更顾不得在旁冷眼看笑话的刘吉,只能立马找个台阶给自己下。

        “微臣惶恐,绝无冒犯之意!”他伏拜于地,冷汗浃背却浑不自知,“董宦钦确有沽名钓誉之嫌,但恳请陛下体念其侍奉两京四十余年,初心也是为国分忧的份上,对其宽谅三分,从轻发落……”

        “知道了,”朱祐樘稍许平复心绪,目光掠过下面一言不发的刘吉,“刘阁老,你的意思呢?”

        刘吉听到皇帝点名,连忙清了清嗓子,不慌不忙道:“陛下,方才微臣读了杨茂元的折子,一直在思量山东河决之事,略有走神,还请陛下恕罪。”

        “先生勿要绕弯子,有话直讲无妨。”朱祐樘当然晓得他这么说,是为了给谢迁留份体面,遂为之解颜。

        “是,陛下,”刘吉先是扶起一旁的谢迁,再朝皇帝躬身作揖,献计道,“因山东河决,春分之后,黄河治理工程又要再启,兴王若按原定的三月初五离京,沿途必要经过施工河道,难免滋扰百姓,影响工期。微臣以为,不如让钦天监重择就藩吉日,若能让兴王提前一月出发,这样既可赶在开工前绕过济南府,又能堵却皇嗣议论的悠悠众口,如此也算是两全其美。不知陛下以为可行否?”

        这一计看似媚上,实是郑伯克段于鄢,正中下怀。

        朱祐樘沉吟片刻,点头应允,“甚好,就依刘阁老所言,以河决论事,命钦天监重择兴王就藩吉日,烦劳先生即刻回去,速拟出个章程,待朕看过无误,便由给事中抄科下发公布吧。”

        “是,微臣领旨告退。”刘吉见此计成功取悦皇帝,自是心中无限得意,此刻犹如脚底生风一般,步履轻快地走出了大殿。

        由此,御书房里,只剩下了曾经的师生二人。

        谢迁本还想再多言什么,这会儿见皇帝心意已决,也只得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欲跪安告退。

        “老师在叹什么,”不等他伏地叩首,朱祐樘已然疾步下了台阶,亲自将他从地上搀起,“老师是怪朕处置重了董宦钦,还是怪朕不该同意刘吉所请?”

        谢迁听了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老泪纵横,“皇上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这样去做呢?诚然将董宦钦下诏狱问罪,群臣畏惧,定无人再敢妄言,兴王留京一事,自然而然也就失了名分。但您以河决为由,强令兴王提前上路,将他逼得这般紧,就不怕困兽之斗么?容微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去年的废储之议,早已是过眼云烟,莫非您至今还不能释怀么?”

        朱祐樘只是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老师多虑了,朕与祐杬是亲兄弟,兄弟之间哪儿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只要他安分,他身边的人也都安分,朕总是盼着他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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