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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90、清醒如我


“所以,”他收回思绪,随她的视线一道朝前望去,拉过她的手紧握着,“这才是你想待在浴山,不愿回坤宁宫的真正原因么?”

        星梦蓦然低眉,注视着他袖口上的暗龙纹,良久,点了点头。

        “是啊,白天在御书房理政,夜里在东暖阁就寝,我岂会把日子过得那么单调无趣?”朱祐樘试着用一种自嘲式的口吻,把她深埋心底的误会予以澄清,“西暖阁不过是抬脚之地,只要我乐意,遛个弯就能过去见她,即便跟她什么也不说,光看看也能心里舒坦,你一直就是这样想的,对吧?”

        星梦听他提到乾清宫西暖阁的茬,被握住的手不免微颤。若非他主动谈及,也许她这辈子都不会去触及这根心弦,毕竟人都死了,何必自寻烦恼。

        “我没想这些,”她微微凝眉,一度欲言又止,“我想的是,那丫头口齿伶俐,能歌善舞,又精于料理,没准已经掳走了你的心。待她病愈之后,倘若一朝承恩得孕,也不必特地行什么册妃礼了,直接住进坤宁宫养胎便是,我给她腾地方。”

        “哎哟,你还真是大度啊!”朱祐樘没好气地侃了句。

        他把白貂皮大氅重新披回她身上,之后掸了掸膝上的灰尘,起身去将殿门一一关好,“照你的意思,我保不齐会借着帝后失和的幌子,把你关在浴山,然后立一个朝鲜女人当新后?”

        星梦回过头,朝他莞尔一笑,“苍天保佑,你没那么干。”

        她去供台前敬了一炷香,跪坐在蒲团上,恭谨地朝圣母像拜了三拜,待拜谒完毕,沿着供台走到灯烛架旁,取过架子一隅挂着的小碟小勺,将凝固的蜡油小心翼翼地铲下来。

        从上到下,七排的白烛,燃烧的光晕如梦似幻,将她周围的世界添上了一层烟尘气。他在暖光一片中向她走来,隔着灯烛架,凝望着对面的伊人。

        她边清理着干蜡油,边向他倾吐曾经的无助与彷徨,“其实,在浴山的日子,我没有多少安全感。你输,我不会苟活,指定陪你一同殉国,你赢,我也不奢望,你还能像从前那样对我好。倘若你变了心,嫌我妨事碍眼,只要不牵累家人,就算你要我死”

        话没说完,她只觉手臂被牢牢拽住,整个人一记回旋转身,坠入那紧实的环抱之中。

        不知何时,他已然绕过了灯烛架,没有多余的只言片语,直接吻上了她的唇。唇齿交合,舌尖缠绕,渐渐地,产生一抹飘乎云上的幻觉。

        这一刻,她那压抑的精神和倔强的本性,终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放和解脱。

        她试着把小碟小勺重新搁回灯烛架,继而放肆地扯开他的常服团领。她的掌心是那样暖,指尖却是那样凉,游走在他的两肋之上,顿时消却了重重的禁制设防。

        他摘去她的顶簪,长发瞬时如瀑散下,埋首其间,宛若荡漾春日的庭院,到处都是兰花幽幽绽放的芬芳。愈发浓烈的吻,从上而下蔓延到了颈,那种火一般的热切爱抚,仿佛要烧尽她灵魂中最后一丝的痛楚……

        “哐哐——哐哐——”清脆响亮的两记金属声,硬是把两人从意乱情迷中拉了回来。

        星梦低头一瞧,原是方才没把小碟小勺放稳,这会儿连同里头刚铲下的干蜡油,统统撒到了地上。

        欢愉的气氛,如同寒夜里热汤饭上冒的雾气,眨眼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梦儿,”朱祐樘把顶簪递还给她,理了理她额前的刘海,似笑非笑道,“你成日琢磨这些有的没的,累不累?”

        星梦一时不甚尴尬,赶忙俯身收拾,“别介意,我只是习惯于把事情往最坏处想,这样至少不会让自己太绝望。”

        “明白了,”朱祐樘系好常服的领扣,蹲下来帮着她一道,顷刻间便清得干干净净,“这样,一会儿让尚寝局把内起居注送过来,你看看也能安心些。”

        星梦错愕地抬头看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却只是一笑,吻过她的眉心,一路步至后殿外头的僻静小院,把捡起的干蜡油倒在泔水桶里。

        “陛下,还请您收回成命!”

        他蓦得回首,只见她风风火火跟出来,急急地拾级而下,立于萧瑟的寒风中,及腰长发吹乱了也顾不得去理。

        “快回去,”他朝她挥了挥手,半开玩笑道,“杵在风口上做什么,瞧你那紧张兮兮的样儿,莫不是要席藁待罪啊?”

        星梦似乎从他的话里得了启发,当即解下白貂皮大氅,铺在两人中间的青石板上,毫不犹豫地跪了上去,一字一句陈情道:“内起居注涉及您每日驾幸之地,军国大计、宗庙祭祀、后宫侍寝无一不详列,那不是臣妾该看的文书。臣妾确爱吃醋,但这绝非僭越的借口,更何况逝者已逝……臣妾求您了,了却那丫头最后的心愿吧,唯有她走得安宁,您这个局才算真正圆满,一切才能重归平静啊!”

        见她竟当了真,他忙将她裹在大氅里横抱起来,径直回到殿里,“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动不动就跪我,还把大氅也脱了,成心想冻出毛病是不是?”

        他一面心疼地责怪她,一面将她放在供台边的几个蒲团上,反复揉搓那双冻得微微泛紫的手,“我知道你谨慎,不想落人以口实,我也知道你心善,不想任何人受苦。好,如果你希望那样的话,我会按你意思办的,不因其他,只因我想让你快乐。快乐,你明白么?”

        “怎么不明白,我……乐着呐,”星梦敷衍地笑了笑,试着挪动半躺的身子,“唉呀,你快扶我一把,在奉慈殿里坐没坐相,不太好吧。”

        “无妨,母亲不会怪你,她喜欢你,”朱祐樘把她拉到自己膝上坐着,小心地用顶簪绾好她的长发,“我告诉过你么,以前她和厉侍长在一块儿,七月天热,俩人还在安乐堂的中庭打过地铺呢。”

        星梦听他提到生母厉芍月,靠在他肩头,闭上眼睛,想象着他描绘的画面——静谧的仲夏夜,天上明月高照,繁星点点,地上知了在树梢不停叫着,两个年轻姑娘在院子里铺好竹席,一个呼呼摇动蒲扇,给身旁刚睡着的小宝宝递送凉风,一个在她耳畔分享道听途说的趣闻,彼此不时轻声咯咯笑着……

        “原来,你见过我娘啊。”她停下神思,慢慢吐出一句。

        “嗯,小时候,厉侍长照料过我,”朱祐樘轻抚她的背,两个人头靠头,依偎在一起,“她是个特别温暖亲切,特别会哄小孩的人,你长得很像她。还记得我们在广福的头一回见面么,你的玉镯碎成三瓣,我将它拼好了还你,那会儿注意到上头的包浆和成色,我就有点怀疑。之后你去西苑待选,那夜,曼陵给我看了你的古银簪,上面有母亲教我识过的瑶文,大意是天上的星星,故而我确信,你定是厉侍长的女儿。”

        “看来这还真是天意。”星梦裹了裹身上的大氅,仰头望向上方的圣母像,或许是光线原因,她觉得画像中的孝穆纪太后,此时也在无比慈祥地看着她。

        “我娘在遗信里写,银簪名曰‘星’,玉镯名曰‘梦’,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对了,你知道我娘是哪儿的人么?”

        “河间府兴济人,”朱祐樘想了一想,又补充道,“你生父张远应也是那里人,我记得厉侍长与母亲说过,他俩是同乡。”

        “我爹也是么?”星梦兴奋不已,声音里少有地饱含憧憬,“兴济县,哇!那是怎样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呀!”

        “和南直隶的州县差不多,”朱祐樘见她脸上终于浮现了一抹喜色,心里只觉莫名的踏实,“到底是中原腹地,比之经历过战火的西粤,那可是富饶多了。”

        星梦听他提及广西,略一皱眉,忽而灵光乍现,“祐樘,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母后家里还有别的什么亲眷,要是有尚健在的,不妨从广西接到京城来好好奉养。”

        “这事儿,呵,我想了快十三年了,”他苦笑着叹了一句,眸中明显透着几分黯然,沉吟片刻,解释道,“从前是无力而为之,如今是慎而不敢为。为防心存侥幸、滥竽充数的攀亲之辈,须寻一位可靠官员,既能火眼金睛、明察秋毫,又不至于生事坏法、祸害百姓,还得好好斟酌啊。”

        弘治元年正月十六,在安排了郑绿梳的棺椁回国之后,朝鲜使臣又于驿馆接到皇帝新旨:

        遣礼部右侍郎程敏政往朝鲜,敕令国王李燮不得废长立幼,同时,册封世子李隆即将迎娶的正室慎白齐为世子妃。

        恩赦女官郑氏罪过,保留其大明正八品女史官位。抚恤郑氏之父,都承旨郑远山白银一千两,抚恤郑氏之姊,世子侧室郑绿水白银六百两,并将郑氏的书籍、妆匣、体己、衣物等一应遗物交还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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