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113、牌上牌

翌日辰时，奉天殿的朝会刚散，众臣正欲离开之际，忽见朱祐樘从雕龙髹金椅上站起，高亢地朝下边喊了声，“柯寻，速速上来！”

        每逢下早朝，或是内阁六部，或是锦衣卫东厂，总会有臣工被皇帝单独唤上去交代，这在弘治一朝已然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大家因而见怪不怪，纷纷识趣地迅速退出殿外。

        柯寻于是循着规矩走至高台一侧，从那儿铺着红毯的七级小阶上去，绕过太平有象、甪端、仙鹤以及香筒、香炉等掐丝珐琅礼器，在距离龙椅三四步远的地方下跪叩首。

        “行了，快过来吧。”不等他行完君臣之礼，即被朱祐樘上前扶起，直接给拉到了雕龙髹金椅后面。

        但见那龙椅和屏风之间的狭长空地上，竟摆着一方紫檀冰鉴。要说这冰鉴摆放的位置还真是恰到好处，群臣从下面往上看，是断断看不出来的。

        “今日入伏，御膳房做了冰镇酸梅汤，你也一道尝尝，”朱祐樘启开冰鉴的盖子，从里头取出两只夜光杯，还有一盛着冰镇酸梅汤的琉璃拎桶，“皇后有孕在身，冰的东西丁点沾不得，朕也只能陪你在这儿喝，免得教她瞧见了嘴馋。”

        他说着，将琉璃拎桶里的冰镇酸梅汤先后倒入两只夜光杯，进而递过其中的一只杯子与柯寻，“广福客栈那边情形如何，你姐姐信了么？”

        “谢陛下，”柯寻恭敬接过，刚两口冰饮下肚，便觉无比解渴清爽，“家姊来兴师问罪了，口口声声要自己照顾何世恩，微臣从未见过她那么生气的样子，但想着要是把苦肉计的底透给她，没准她会更生气。”

        朱祐樘边饮边笑，“可千万别告诉你姐姐，不然照她的暴脾气，有你好果子吃。”

        柯寻微微颔首，继续如实回禀，“要说何世恩也是奇怪，本来按着计划，也就走个用刑的过场，在他手腕上弄点绳子刮痕，以便在家姊跟前装装样子。没成想他一进到刑房里，便坚持要演得逼真些，非得把吊刑改成双手反吊，还要我将他脚下垫的砖头尽数抽去，这不，活生生把自己作成了肩关节脱臼。”

        “肩膀脱臼了？”朱祐樘怔了一怔，不觉搁了手中的夜光杯，“他搞什么鬼，不都讲好了是苦肉计，咋还弄得这般严重？”

        柯寻摇头苦叹，“最可气的是，这家伙心眼贼多，居然趁微臣解手的时候，出言挑衅那执鞭的总旗官，把人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那傻瓜不明所以果然中计，就在他身上抽了几十鞭子，倒是如了他的愿。”

        朱祐樘闻言，神情略带玩味，手指轻敲了敲雕龙髹金椅的椅圈，“好一番假戏真做，为了求娶你姐姐，他也是下手够狠的，他的伤要紧否？”

        “微臣已让狱医为他瞧过，都是些皮肉伤没有大碍，仔细将养着就行，”柯寻饮完半杯冰镇酸梅汤，朝前走近两步，复又神来之笔似地补了一句，“看这情形，家姊多半是会陪着他，日夜亲自照料了。”

        朱祐樘面色稍霁，时下搭过柯寻的肩，默契地与之碰了碰杯，“那敢情好啊，你姐姐向来眼界高，难得这回能看上他，如此就方便多了。伤筋动骨须百日，且让他俩多多相处，咱们呢，暂作壁上观。另外，你尽快从南镇抚司的千户里迁一个回北司，等何世恩的伤养好了，南司的遗缺就让他补。”

        “是，微臣明白。”柯寻立时会意，遂举杯一饮而尽。

        二人接着又聊了许久，直至共同饮完剩下的冰镇酸梅汤。待柯寻退下，朱祐樘回首俯瞰空荡荡的殿宇，霎那间一记灵光乍现，蓦得回过味来：

        何世恩下手这么狠，真就只是为了演活苦肉计，伺机接近柯仙琴这样简单么？

        依稀记得三月初三女儿节，他在摘星亭上，确实是这么同自己表态的。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另外一种可能性——即他其实是在讨好自己，因着他与星梦先前的那段青梅竹马情，故而想当然地以为，自己肯定对他心存芥蒂，此番更是有意要拿他出气。

        唉，这小子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而柯仙琴，她是经历过刀光剑影、生离死别的女子，为柯氏家族、为弟弟柯寻操心了那么多年，也是时候筹谋自身、谈婚论嫁了。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是她的平生写照，却也挡不住那从天而降的缘分，和那位原是为她下凡的武曲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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