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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断痕


说在这个京城城东,有一座青楼,名为环春楼,非是有金山银地者,不能进;诗书不通,礼仪不全者,不能进;相貌丑陋,不入其姑娘目者,不能进。

        而那楼又有规矩,但凡见了姑娘,必须为其赎身,那赎身的银两,由姑娘自个儿决定,若是姑娘十分倾心的,甚至一毫不取。

        就算是这规矩繁多,要求甚高,每日来这楼前观望之人,却是数不胜数,张袂成阴。

        正是因为那些人见了的,别家公子爷从这环春楼里带出来的姑娘,个个是貌比四美,倾国倾城。

        而近日,那环春楼更是换了头牌花魁的牌子。

        那牌子上大大刻了俩字——明雪。

        有人听说,这明雪姑娘是前两天在这环春楼门前被老鸨捡到的。那老鸨看她生得漂亮,又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就捡回去给口饭吃。结果哪里晓得这姑娘,那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又知书达理,说出来的话也是沾着墨水气儿的。

        忽然瞧到了新的摇钱树,老鸨赶紧托了人、在外面大肆宣扬明雪貌美艺精,也有了许多达官贵人的纨绔子弟到这里请求一见。而这一日,羽林少将军柳琳琅同大理寺少卿金蓬一齐站在了环春楼下……

        此事、还要从柳琳琅带军去救秋蔹众人说起。

        柳琳琅带着成定军抄了过去,那几人见情势不妙,纷纷逃走。

        柳琳琅本来想捉几个活口的,却没想到那几人功夫高些的逃了,被捉到的只即刻拿了什么东西塞到口中,当场毙命。

        不过秋蔹众人算是逃过一截。

        柳琳琅听了秋蔹解释,将常泯二人带回了家中,安顿好了他们,又派人看守。

        秋择看见秋蔹一身的伤,总觉得没自己没保护好弟弟,一顿包扎,旁人不知道的,以为秋蔹的伤比周澍还重。

        六儿动了胎气,秋择给她煎了药吃。她坐在院里的小厨房中,把那药喝完,趁着旁人不在,她低眉问道:

        “可是我夫君他犯了什么事了?”

        秋择抬起眼来。

        “无事,”秋择敬她女中豪杰,不想骗她。却又想到她身怀六甲,语气稍稍有些紧张,“夫人安心养胎即可。”

        六儿搁了那药碗,说不出话来。

        而常泯、被柳琳琅带进了屋里。

        他刚刚坐下来,只见一人从院里进来。

        “实在抱歉,没能在常道长危难之时出手相援。”

        常泯惊得赶忙起身见礼,那一揖却几乎把头埋进了宽大的道袍袖子里,“见过江大侠。”

        柳琳琅边磕着瓜子边笑道:“没想到眠玉名声那么大呀,连道长都知道!”

        他又故意挑逗道:“那我也闯荡江湖这么久、你方才见我怎么不像这样?”

        眠玉偏他一眼,他只好仔细嗑瓜子去、不再插嘴。眠玉只说:“常道长不必多礼,在此稍后片刻,吃口茶罢。再过一会儿,大理寺的金少卿就会来了。”

        常泯低头不言。

        不到一炷香,就看丫鬟带着金蓬和他的主簿来了。

        金蓬看柳琳琅身旁还坐着二人,见了礼,问道:“这两位是?”

        江眠玉笑道:“在下江眠玉,是少将军的伴读。”

        柳琳琅抢道:“不不不,他是我家先生。”

        金蓬不明白这两人在作甚么,看着常泯说道:“下官大理寺少卿金蓬,请问足下是?”

        常泯低头道:“戴罪之人常泯,见过金大人。”

        金蓬这才反应过来,惊叹道:“柳少将军这就查到犯人了?”

        柳琳琅笑道:“哪有这么神速的,只是抓到了私作火药的人罢了。”他又轻声与金蓬说道:“金少卿,可莫要打草惊蛇啊。”

        金蓬颔首道:“少将军放心,俺金蓬虽说做官之前也是粗人一个,可是既然办案,那必然是要捉出幕后主使的,哪里有抓着小卒去顶罪的道理。只不过……”他转过眼去,盯着常泯说:“就要看这位配不配合官府查案了。”

        常泯吓得当即叩首道:“常泯早已经后悔了,先前写的认罪的手书交给了秋择道长,现在便再详细说给大人听,还望大人放过小人的妻子。”

        “好好好,”金蓬笑道:“这我就放心了,”他唤了那主簿:“顾先生,你可备好了?”

        顾先生抬脸道:“好了好了,笔墨纸砚都有了。”

        金蓬便说:“那就请阁下说说吧。”

        常泯言道:“那时候,我才到凌星观不久,便有个妇人来找上了我……

        她也是戴着面罩的,每次见我都穿着个宽大袍子,她问我想不想给父母报仇。

        我一开始当然是连想都不敢想,但是她说,并不用我亲自动手,我只用负责制作火药。

        她会叫人来拿,一般都不和我见面,还会给我许多银两。凌星观道人本来也少些,他们也知我炼丹,未起疑心。

        我若要见她,就到环春楼与老鸨对暗语,一般一个时辰后她便会来见我。

        可是后来我与六儿成亲,我便觉得这念头少了,仇什么的……就算覆了大玄,父亲母亲也回不来了,还要搭上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

        看常泯低着头,金蓬笑道:“得了得了,你若所言实在,我去求求情,不会涉及你妻性命。”

        常泯悄悄抬起眼来,只见金蓬的眼神突然如刀刃一般锋利,寒光威凛。

        “你若协助我们逮捕你说的那妇人,便算有功,可以将功抵过。若是不从,罪加一等。”

        常泯叩首道:“罪人听从大人吩咐。”

        金蓬又是笑道:“如此便好。那你现在,就去环春楼,对那暗语吧。我们几个带些人手墙后面蹲着,只要看有带面罩的人要进去,就先抓了再说。”

        “是,不过我每次去那,也是要带面罩的。”

        江眠玉就去给他拿了面罩来,几人都跟着,又叫了秋蔹,也就到了环春楼下。

        环春楼的老鸨见了门前有位公子爷,心想着又是几坨银子乖乖送上门来,便摇着扇子出去问道:“公子爷,您可是来听曲的?还是说,是想见哪位姑娘?”

        常泯道:“梦菊姑娘今日穿的什么衣裳?”

        老鸨眯着眼笑道:“不知公子想叫她穿什么衣裳?”

        “百家布讨个喜头,缝成水田纹,不知如此可好看?”

        老鸨对了眼,拉了他进了个小屋去,便将门关上。

        常泯瞧她笑道:“常道长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常泯强压着惊骇,道:“此话怎讲?”

        “你以为凌星观就你一个食梅中人吗?”老鸨忽然大喝一声:“将他拿下!”

        只见那厢房四壁之内突然刀光剑影,常泯吓了个半死,蹲到桌下,紧闭双目。

        只听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刀剑擦过的钦钦声,又是众人倒地,一少年声音道:“说出头目身处,方留你全尸!”

        常泯小心翼翼的睁开眼,那拿刀子架在老鸨脖子上的人,正是秋蔹。

        “秋少侠!”常泯道:“不如我们将她们拿住,再叫这老鸨逢场作戏一番。”

        秋蔹想了想,正回头,就看见柳琳琅,江眠玉,和金蓬他们过来。

        眠玉最后进来,便将门关上。

        秋蔹问道:“师叔,这怎么办?”

        只看眠玉轻轻走过去,轻轻蹲下来,问道:

        “你为什么要杀常泯?”

        老鸨被他问得发懵,冷笑一声,道:“上面已经知道了他叛了我们,不杀他,莫非要让他,将我们的秘密都抖出来?”

        眠玉温温笑着,“他只是同我们到家里吃茶去,便说是抖了你们的秘密,那我现在,便把你也邀到家中一叙可好?”

        老鸨忽然明白了什么,蹙着眉问道:“你们,你们想陷害我?”

        眠玉听了,道:“你若是去同你那上司报告,引了我们的路去,我们到那时,会像护着常道长一般护着你。可你若不去,”眠玉站起身来,“恐怕你便活不过今夜,就是我们饶你性命,你们头子,也会叫人来杀你。”

        老鸨怒道:“你们以为我是和常泯一样的软脚虾?我永远忠于食梅,你们就是杀了我剐了我,也别想找到他们。”

        说罢,她便撞在秋蔹的刀上,瞬即毙命。

        金蓬道:“无妨,我已命人将此楼封锁,不论怎样,总能找到线索。”

        柳琳琅道:“既然封了这楼,那便拿那些女子怎么样呢?”

        金蓬笑道:“据常泯所言,那个蒙面女人每次都要一个时辰后才能来此会面,应该不是这环春楼内之人。至于这些莺莺燕燕,少将军先去看看,若有喜欢的,留一两个到家中也不为过。其余的记下名字、去向,散点银子,叫她们另谋生路去。”

        柳琳琅听这话觉得别扭,又不想同他争吵,只说了个“是”字,就推了门出去。

        秋蔹推推江眠玉的手,道:“柳师叔真要去带个姑娘回家啊?”

        柳琳琅转身过来就捶他的头一下,“你小子乱说个屁!我去散银子,叫她们快走。”

        秋蔹抱着头委屈道:“柳师叔下手好重,我伤口被你捶裂了!”

        柳琳琅回过来拎着他就往外走,道:“走走走,仲芜和我一起去看姑娘去。”

        眠玉温温笑着,“在下也一块儿去。”

        环春楼里所有人都被叫了出来,齐齐排排站着,前面是二三十个姑娘家,有些是拐来的,有些是买来的,清倌红倌都有,后头是些男役,小倌……

        柳琳琅走到他们面前,喝道:“羽林军办案,现查封环春楼。你们若另有什么苦衷,今个儿一起说了,柳某人今日给你们做主。”

        他又说道:“若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便就罢了。没事儿要说的,就来这里领三贯钱,另谋生路去。”

        那些姑娘有的矫情起来奉承柳琳琅,有的不言不语,不知今后该向何方,场面虽算不上混乱,却也有够让人头疼。

        大部分人倒是乖,到柳琳琅这里,拿了钱就走。柳琳琅眼也不抬,就搁金蓬带的侍从那里拿钱。

        忽然见金蓬从那边过来,他问道:“听说你们家,近些日子出了个头牌的清倌,叫明雪,我倒想知道,哪位是明雪姑娘?”

        柳琳琅偏他一眼,心里暗道:“分明是你这老色鬼想带姑娘回家,还偏要说到我头上。”

        听了金蓬那句,便生出来了好多个明雪,都争着抢着,挤到金蓬面前。

        金蓬冷笑一声:“这明雪,犯了重罪,我是要拿下她的。”

        那几个女子瞬时不出声了,全都指向那边一位正在柳琳琅跟前领钱的姑娘,喊道:“她才是明雪。”

        金蓬踱步过去,捉了她的下巴,正想调笑,见她也不挣,只是眸子随意一抬,顿时寒意袭来,惊得金蓬的手僵在那里。

        只听明雪道:“不知我犯了什么罪?”

        金蓬赶忙摆手笑道:“失礼失礼,下官若不这么说话,怎能见到明雪姑娘真面目呢?”

        明雪冷着眼道:“既已瞧过了,便请大人稍让开二尺,放我出去。”

        金蓬鬼使神差地挪开身子,只见明雪瞧着柳琳琅道:“多谢柳少将军了,告辞。”

        柳琳琅一怔。

        她的脸,竟同冯默语是那般相似。

        “等等,别走。”柳琳琅捉了明雪的袖子,明雪回头看去,站住了脚,问道:“少将军还有何事?”

        柳琳琅蹙眉问道:“冯姐姐?你回来了?”

        江眠玉本在另一头与别人说话,听柳琳琅这样说,赶忙过去,正正看到了那姑娘的脸,心中刺了一下。

        一双眉如同勾月,浅泛青色;眼角微微垂下,冷冽中又带着一丝可怜。

        眠玉连话也说不出来,两行清泪瞬时淌下。

        明雪看他两这般反应,微微扬眉问道:“二位可是认错人了?我刚到这地方不久,前几日才被这里的妈妈收留,也不曾见过两位,敢问……”

        她话没说完,只看柳琳琅松了手,又听他说:“对不住,是我二人失态了。姑娘实在太像……我们一位姐姐了,她……前几日刚刚仙逝,”又想了想,说:“拿你比极乐之人,真是对不住,对不住。”

        明雪听罢,眼中多了几分暖意,道:“难怪如此,不必道歉。天下之大,难免有几个外貌相似的人,二位想必十分在意那位姐姐吧。”

        柳琳琅道:“正是如此。”

        明雪说:“若不嫌弃,你们日后想她,也可以来寻我,见上几眼也罢、算是一解相思之情。”

        柳琳琅问道:“明雪姑娘何处去?”

        明雪回眸道:“四海之内,江湖为家,又有什么地方容不得我?”

        “姑娘可愿意帮我们一个忙?”柳琳琅又道:“我们那位姐姐的夫君,已经多日不振……如若可以,能否请姑娘下榻寒舍,仔细商量一番。”

        金蓬愣了,说道:“敢情少将军瞧上明雪姑娘了?你方才不是还说……”

        “我答应了。”明雪转头冷着金蓬,笑道,“就帮了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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