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na Karenina
“今天讲什么啊？”
“他是谁？”
两人同时开口，于寻略带迷惑地偏了偏头，“什么？”
荀彧眠愣了愣，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没什么。”
丛叔把烧到指边的烟掐灭，“你问那个？是店里的客人，姓胡。”
“哦你说他啊，他是店里的客人，刚吃完晚饭，”于寻抬手示意荀彧眠往厅里坐，“你认识？”
“不认识……怎么吃完饭你还要把客人送出门的？我还以为……这是你认识的什么人……”荀彧眠扶了扶眼镜，把手上提的馒头放在中午坐过的桌子上，低声说。
于寻转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是提前付过定金的，而且为了吃这顿饺子等了两天，当然要特殊对待啊。”
她眼睛瞟到了荀彧眠放在桌上的馒头:”……哦，我懂了，你觉得自己也是客人，也应该让我送？”
荀彧眠哽了哽，觉得这番谈话在往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上走，就绕了回去：“为什么需要付定金吃一碟饺子？这包的是什么山珍海味？”
于寻摆摆手，给他倒了一杯绿茶，“就是白菜猪肉馅的水饺配野蒜而已，胡先生一直想再吃一次自己毕业的时候母亲给自己做的水饺，但他毕业后没过多久，母亲就因病去世了。所以来这里想找到以前的滋味。”
荀彧眠接过茶低声道了谢，于寻却自顾自地先拉出椅子坐下了，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绿茶，边喝边看着窗外月下的桂花树出神。
荀彧眠也坐了下来，只是在灯下转着玻璃杯，并不喝。
片刻后他清了清嗓子，低声说：“……你吃饭了吗？没吃饭的话先不要喝水，对胃不好。”
于寻骤然回神，“什么？”
荀彧眠顿时牙疼，“呃……可以来一碟水律菜炒五花吗？”
“哦、哦，对不起，我忘了你是来吃饭的。”
“……没关系。”
于寻正打算起身吩咐邱姨，想起了他的馒头，“你这人，来我这吃饭还自己带干粮，讨不讨打……”
然后她臭着脸提馒头去后厨帮他蒸。
荀彧眠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片刻后拍了自己一脑门，低笑出声。
结果这时，丛叔伸出手在他的桌面敲了敲，“小伙子，付钱。”
荀彧眠疑惑地皱皱眉，“小寻说您中午许过我不用付钱的。”
丛叔自己拖了张椅子过来，金刀铁马地跨在上面，“我没说过，她坑你的。”
“不是……中午我点的也是水律菜炒五花……”
“错了，你中午点的不是水律菜炒五花，而是‘有什么推荐的’。”
荀彧眠愣了愣，恍然大悟，“哦——这是句暗号？”
丛叔背着风又点燃了一支烟，“店里开业之初有个没带钱的母亲问‘有什么推荐的’，小寻就给她炒了一碟水律菜炒五花，吃完才发现没带钱，小寻就让她不用给钱了。此后有谁在店里说这句，他的饭钱就不用给。”
“店里开了多久了？”
“有一年了吧。”
谈话间，于寻亲自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上面有一碟白白胖胖的馒头和一碟香气四溢的水绿菜炒五花。
“菜来啦。”
丛叔站起身来，把椅子拖回原处；于寻把托盘往荀彧眠前面推，“快吃吧。”
荀彧眠眨眨眼，“你不吃点吗？”
于寻撑着头，“我不饿。”
荀彧眠皱眉盯着她泛白的嘴唇，然后面色不动地拿起一个馒头分成两半，于是四周蒸腾起了浓郁的麦香。
他把一半馒头递过去：“很好吃的，你尝尝。”
于寻皱着眉，心里想：不就是个白面馒头嘛，有什么好吃的。
但馒头的麦香是真的很舒服，于是她还是接下了。
荀彧眠拿着馒头没有吃，看着于寻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怎么样？”
于寻微微瞪大了眼睛，细细咀嚼了一下，没有答话。
馒头入口松软，嚼起来却有一丝柔韧，多嚼几下就会感觉麦子的甜香好像把你整个口腔席卷了一遍，让人想起来秋天屋顶的晒谷地和田里的麦垛。
于寻安安静静地吃完了半个，抿了抿嘴：“还不错。”
荀彧眠低着头，掩着笑给她倒了杯白水推到她旁边，“晚上别喝这么多茶了，拿点白水送送吧。”
说着又给她递了一整个馒头，于寻犹豫了一下，从他手里接过了馒头，埋头吃了起来。
“要吃点菜吗？”荀彧眠从筷筒里拿了一双筷子给她。
“不用，我不喜欢吃。”
荀彧眠有点诧异，“那你怎么能把这道菜做得这么好吃的？”
于寻抬起头，抿了一小口水，对他眨了眨眼，“你猜。”
荀彧眠笑着扶了扶眼镜，“猜不出来。”
于寻半真半假地翻了个白眼，“那你就永远别知道了……”
在门口洗碗的邱姨仰头看了一眼窗，“这小子什么来历啊？”
丛叔靠着墙边看天上的新月，“谁知道呢……”
“那小寻怎么和他能聊这么多？”
丛叔进屋里捞起他的二胡，戴上墨镜走了出去，没好气地说：“不知道。”
晚上九点，粘稠的车流变得稀疏了许多，黑着灯的屋子一间一间地亮起灯来，楼下遛狗的小年轻多了起来，在路灯下面嘻嘻哈哈地刷着抖音。
一个穿着正装的男人在竹丛前站定，对着仍旧拉着跑调的《梅花三弄》的丛叔说：“老人家，这里是不是有家能复刻记忆味道的店啊？”
丛叔的二胡声一滞，摘下了墨镜，“您是想来预定的客人吗？”
“对。”
荀彧眠夹着一本书出了厅，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明天给你带馒头！”
于寻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嘟着嘴：“才不要。”
荀彧眠不禁失笑，“晚上运动一下再睡觉，不然肚子会不舒服的。”
“知道了知道了，大学士，怎么这么啰嗦……”
“小寻，有客人！”
“诶，来啦！”
丛叔堆着笑把客人引给于寻，然后一转身快走几步把荀彧眠拉住了。
他保持着堆着笑的表情，低声说：“你要是敢对小寻动什么心思，我第一个把你掐死。”
荀彧眠低头扶了扶眼镜，轻笑了一声，“您知道我不会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
荀彧眠将大半边脸蒙在桂花树下的阴影里，只微微将脸偏了过去，“第一，她爸，是这儿的市长，对吧。”
丛叔目光开始变得阴鸷，“你接近她有什么目的？”
“为了钱。”
丛叔没想到他如此痛快地承认了，顿时抄起了拳头：“你！！”
“……但我接近不了她。”
丛叔的拳头堪堪停在他的眼角，那里有一颗痣。
荀彧眠漆黑的眼睛转了过来，看着眼下的拳头，面色不动：“这就是第二个原因，她不会再想让我来了。”
丛叔略带迷惑地皱皱眉，荀彧眠后错半步，向他彬彬有礼地俯了俯身，“回见，丛叔。”
说着他从桂花树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拿出怀里的书晃了晃，阳光帅气地向他一笑作别。
他借着晦明的夜色看清了书皮上的名字——
annakarenina
《安娜卡列尼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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