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像月亮
窗外还在下着雨，打在树叶上哗哗的响，今年的天气似乎凉的要更早一些，过几天就要开学。温听雨看着窗户，急雨拼命的拍打着，从上到下只留一道道弯曲的水痕。
不知道，陆铭修他回去了没有。
温听雨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温峥嵘端来一杯热好的牛奶：“妞妞，喝了再睡。”
她听话的点点头。
温峥嵘之前开着一家小饭馆，遭逢几次变故后便将饭馆转了出去。现在，是附近一家饭店的大厨。她的妈妈出车祸后留下一笔不少的补偿金，温峥嵘统统存了起来。他最近正为温听雨物色一位老师，教她弹钢琴。
其实在现在这个时代，学钢琴多少有点奢侈，但温峥嵘觉得再苦不能苦孩子，而且，温听雨的妈妈，曾经就是一所小学的音乐老师。怀着她的时候，夫妻俩常常讨论孩子的未来，只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
温听雨对妈妈的印象很深，因为她是重生来的，虽然母女只相处了两年，对于她来说，确是很幸福的时光。
她记得妈妈走后的几年，温峥嵘仿佛像变了一个人，饭馆也不开了，整日里就是喝酒，温听雨不会哭闹，可她完全没有办法，她甚至路也走不利索，
温峥嵘一下子老了很多，尤其是她查出先天性心脏病之后，温听雨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是真的可以一夜白头的。
第一次翻到温峥嵘枕头下的安眠药，她彻底懵了，看着坐在沙发上掩面痛哭的男人，她的心忽然好痛，只有几岁的她慢慢走到温峥嵘面前，轻轻擦掉他脸上的泪，两条短短的胳膊紧紧的环抱住男人的脖子。
她指着自己的心脏的位置，软软的说：“爸爸，别哭，妞妞这里会痛。”
男人哭的更厉害，可温听雨却彻底放下心来，那天之后不久，他们就搬来江城。江城虽然在市中心，但空气意外的好，温峥嵘觉得这里适合他的女儿养病，学校离他们居住的矮楼也不远。
“妞妞，过几天就要上小学了，最近交到好朋友了吗？”温峥嵘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笑得一脸慈祥，温听雨觉得自己的眼睛很像他，都是弯弯的。
“交到了，张帅哥哥还说明天要给我带大白兔奶糖呢！”
“是吗？我们妞妞可棒了！”
其实一开始，楼里的孩子还是不愿意和她玩的，温听雨也有些不乐意，毕竟她曾经是个大人，可耐不住温峥嵘一遍遍鼓励着，温听雨不忍心让他失望，索性就下楼去。
温峥嵘为了以身作则，和她说话时一直都很慢，她知道爸爸是怕她说话太激动影响心脏，慢慢的，她竟然也养成了这个习惯，性格变得愈发沉稳。
下楼第一天，她只是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就坐在台阶上观察。张帅长得很胖，皮肤也有些黑，说话很冲，孩子们既怕他，又想和他玩，因为张帅总能拿出一些别人没见过的玩具。
孩子们下楼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儿，觉得她抢了自己的地盘，表情都很不耐烦，互相说着悄悄话，商量着怎么把她赶走。
温听雨将口袋里的糖果发给他们，笑得一脸单纯，孩子们毕竟还小，很快就吃了起来，只有张帅，把递给她的糖果一把扔到地上。
温听雨丝毫没有生气，只是将糖果捡了起来，好脾气的对糖果说：“没事，张帅哥哥不喜欢吃糖果，小糖果，你可千万别伤心。”
张帅只有一个成天欺负自己的哥哥，哪见过这样娇软的女孩儿，笑起来甜甜的跟个傻子一样，说起话来又慢又软，最重要的是她叫自己什么哥哥哥。
张帅将糖果拿走，重新装到口袋里。其它孩子们看到张帅也收下了糖果，自然不再对温听雨抱有敌意。
都是小孩子，哪有什么坏心思。
不过，叫张月明的女孩子好像不太喜欢她，她觉得温听雨抢走自己的地位，也将糖果扔在地上，张帅赶紧捡起来还给温听雨，还假装给糖果呼气：“妹妹妹，它不疼了。”
“谢谢张帅哥哥！”
温听雨没有多在意，女孩子对女孩子之间的喜欢和讨厌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房间内，温暖的灯光照在父女二人的身上。
“不过，这些东西都要少吃，咱们啊，要少做剧烈运动，不然的话”
“妞妞的心脏就会跳的很快很快！”温听雨捂着心脏笑着慢慢的说道。
这些话，温峥嵘几乎每天都要说上好多遍，温听雨烂熟于心，但她完全不会觉得厌烦，因为这是她的爸爸，最爱最爱她的爸爸。
温峥嵘看着自己女儿乖乖的喝着牛奶，他拿手擦了擦她的嘴角。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都爱跑爱跳，可是他的妞妞，笑起来这么好看，老天爷怎么能这么不公平，先是收回她的妈妈，又让她在最爱动的年纪只能看着别人玩耍。
他很多次都看见，只有他的孩子，每天下午规规矩矩坐在台阶上，撑着下巴，一脸乐呵呵的看着小伙伴们跑来跑去。
他告诉妞妞，说她的心脏里住了一只发条青蛙，不能剧烈运动，不然这只青蛙就会掉下去摔伤。他的妞妞特别善良，和他拉钩保证自己绝对不会让小青蛙受伤，可他骗得了孩子，骗不了自己。
是自己没用，才会让孩子跟着遭罪。
温听雨看到温峥嵘的表情不对，就知道他肯定又在责怪自己。忙摇晃着他的胳膊撒着娇：“爸爸，妞妞想听睡前故事。”
“好。”
“从前有个梦幻王国，里面住着一个国王还有他的女儿。”
“爸爸，妞妞是公主吗？”温听雨糯糯的问道。
“当然是啦。”
“那爸爸就是国王啦，国王要永远保护公主哦！”
温峥嵘知道孩子又在安慰自己，似乎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很会看人眼色。
“好。”他笑着回答。
陆铭修回到院子里，只有他家开着一盏微弱的灯，这座院子已经荒废，他将面袋子放到房间边上的杂物间，轻轻的锁上门。
“铭修，是你回来了吗？”
“嗯。”
陆铭修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自他有记忆以来，他的生命里只有一个人，就是他的奶奶。奶奶一生凄苦，老来还要拖着他，年轻时的积劳成疾使她现在下地都很困难。
陆铭修看着房间内昏黄的灯光，心中有一丝安慰，至少现在，还有一盏灯是为他而留的，他还有家，就算破破烂烂也是家。
“奶奶，我给你热一下米汤，饿了吧？”陆铭修语气动作成熟的像个大人，陆奶奶心中一痛。
“孩子，委屈你了，被我这个老婆子拖累。”
陆铭修没有说话，一直拖累别人的，只是自己而已。
他还记得，奶奶本来是可以住到姑姑家的，但姑姑不愿意抚养他，他偷听到姑姑和奶奶争执，姑姑想把自己送到孤儿院，奶奶不同意，才带着自己来到这里。
陆铭修热好米汤，端在一个小桌子上，然后将奶奶扶起靠着墙坐着。
“孩子，今天出去和朋友们玩了吗？”
“嗯。”
“哎，你这孩子，从小不愿意多和人接触。今天我问一个小姑娘，她说没有见你。”
陆铭修怔了怔，小姑娘，是她吗？
不对，她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我玩到一半去上厕所了。”陆铭修淡声道。
“你这衣服怎么破成这样？摔倒了？”陆奶奶担忧的问。
“摔了一下，没什么大事。”
“我一会给你缝一下。”陆奶奶刚眯起眼想要仔细查看一下衣服，陆铭修站了起来：“没事，我自己缝就好。”
“哎。”陆奶奶重重叹一口气，她不知道自己一意孤行把陆铭修带出来是对是错。
已经到了深夜，院子里黑的可怕，陆铭修睡不着，他要一早把攒下的铁拿去卖掉，只要想想马上就能上学，他有些兴奋。身上的伤口也不疼了，抬头看，无尽的黑夜中没有繁星点点，只有一轮弯弯的月亮。
像她的眼睛。
他很多次被人按在地上打，这里的居民早都习惯，他总偷恶霸陈四家的铁，陈四家的铁也是偷来的。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个英雄，除恶济良的那种。可事实是陈四不是个好人，他也不是了。
孩子们见他就躲，他走在路上，也会听到一些嘲讽的声音。
“再不听话，爸爸妈妈就不要你了，你就变得像他一样。”
刚开始也会难过，现在早已经麻木。
他常常想，应该不会再有人像自己一样了，为什么时间过的这么慢，什么时候，他才能长成一个大人。
那个小孩，居然不跑，还真稀奇，不过看她哭的那么惨，应该是被自己吓到了。她的爸爸是个好人，但他不需要别人的施舍，更不喜欢欠人东西。
有机会，把钱还给他。
天蒙蒙亮，陆铭修悄悄打开锁，把面袋子拿了出来，路还很远，他要一个人赶过去。
温听雨睡不着，心里藏着事，很早就醒了。窗户上有些薄薄的雾气，她饶无兴致的画了一个大大的爱心，慢慢的将爱心中的雾气一点点擦掉，看到少年将面袋扛在身后。他才几岁，他的脊梁被压得弯曲。
陆铭修走的累了，放下东西休息一会儿，随意抬头，对上她的目光。
她是昨天的那个？她在看我？
温听雨顿时有些尴尬，她该怎么解释自己只是睡不着还碰巧起的早呢？
陆铭修看见头发乱遭遭的温听雨像个傻子似的笑着挥手，瞬间低下头扛起东西往前走。温听雨清楚的知道，自己被无视了。
早起的布谷鸟开始鸣叫。
正是夏末秋初的好季节，窗外尽是大雨过后泥土芬芳的气息，清晨阳光洒落一地，照亮他前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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