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同一时刻，c市。
自从昨天从龙血树森林出来，谭父已经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整夜。
上午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抚过泛黄的窗帘，照在角落的冰箱上。冰箱已经太老，不时发出艰难运转的声音，女儿养的猫跃上去，熟练地趴在冰箱顶部，眯着眼睛，舒服晒着太阳。
谭父盯着这只猫，心里既迷茫，又慌乱，还有深深的恐惧。
一个月前，女儿谭秋柔从外面回来，渐渐变得神志不清，只是画了一幅又一幅的画，画上都是同一个黑色卷发的姑娘。
女儿指着画，反复说什么真真公园、书中世界、穿书者杨姝、坏人要害人，他以为女儿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带她去了各大医院，却一点用都没有，只能给她吃一些安神的药剂。
然而不过几天，女儿竟然连话都不会说了，两眼呆滞无神，父母叫她也听不见。他和谭母加班加点地工作，又四处借钱，想带女儿去b市的大医院看看。
女儿说的话，他虽然认为是无稽之谈，但心里其实总在暗自琢磨。跑出租时，他总是不知不觉地把车开到真真公园附近去揽客。谭父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在真真公园附近，遇见了画上的女孩。
冰箱上的猫忽然伸长身体，“喵”了一声，谭父被吓了一跳，手指哆嗦起来。他长长吸了口气，尽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
谭母从谭秋柔的房间走出来。她已经四十七岁了，连日来的焦心和操劳，让她的鬓角添了几缕白发。她看见谭父还坐在沙发上，不由叹口气，说：“还不睡吗？今天先别出去跑出租了，疲劳驾驶容易出事。”
谭父应下，她又指了指桌上的早餐，提醒谭父记得吃，随后去沙发上拿单肩包，准备出门去上班。
沙发已经用了二十几年，一些弹簧露在外面。谭母皱着眉头，把缠在弹簧上的单肩包细带解出来。谭父看着她，忍了又忍，终究没有把他昨天遇见的事情说出口。
他该怎么说呢？如果说出去，会不会祸及他的妻子？
谭母察觉到谭父的目光，停了一会儿，说：“你今天白天难得在家，多看着点秋柔。昨天我下班，突然发现她跑出去了，明明门都锁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没出事吧？”谭父连忙问。
谭母看着谭父，犹豫了一会儿，说：“没事。”
……
失去光芒的荷鲁斯之木“哐当”一声砸到谭秋柔房间的地上。
谭秋柔从床上坐起来，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双脚，又下了床，去镜子前看自己的脸。
她真的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这间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隔着门，她听见妈妈爸爸在轻声说着话。她听见妈妈对爸爸说“没事”，但怎么会是没事呢？
尽管灵魂被囚禁，她也能隐约感觉到自己这具身体在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
尤其是昨天，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躺在床上，却一定要跑出去，仿佛受到冥冥中的召唤。如果不是杨姝及时出现在那里，她和妈妈，恐怕都要命陨当场了。
但她知道，妈妈这样说，是不想让爸爸担心。现在，他们再也不用担心了。她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是一个书中世界。但就算是书中世界又如何？她还是她，妈妈爸爸仍是她最爱的妈妈爸爸。只要人的感受是真的，思维是真的，那么这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谭秋柔深吸两口气，把地上的荷鲁斯之木捡起来，放到桌上。随后她打开房门，朝客厅走过去。
“妈妈，爸爸，我回来了。”
谭母和谭父停下对话，不约而同地看过来。谭母睁大了眼睛，谭父难以置信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冰箱上的猫“喵呜”一声，跃下来，疾跑几步，跳进谭秋柔的怀里。
谭秋柔抱住猫咪，跑进客厅，谭母一把拥住她。
“病好了就好，病好了就好啊。”
一家人喜极而泣。
……
龙血树森林中，天空开裂，高大的龙血树“轰隆隆”倒向大地，扬起一阵阵尘土。
巨手从破碎天幕后探出，狠狠抓向杨姝。
杨姝的剑气呼啸而出，如同奔雷，朝着巨手轰隆而去。
巨手食指首当其冲，被劈出一道细小伤口，这道伤口还没来得及流血，就飞速愈合，与此同时，巨手微不可察地变得透明了一些。
它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极其迅速地虚握住杨姝，用力一捏，杨姝立刻感到被挤压的剧痛，仿佛听到了骨头被捏碎的声音。
杨姝咬牙，提剑向前，全力一斩。巨手手掌被割出一道伤口，这道伤口飞速愈合，但紧接着它迎来杨姝挥舞出的第二道、第三道剑气。
“它变得越来越透明了。”王驰易仰头说。
“嗯，它在这里有所限制。”裴致停下了要帮助杨姝的动作，转而召出一个半透明的空间罩，确保王驰易和宋承之不会被巨手余威波及。
宋承之愣愣地看着杨姝和巨手，像是被惊呆，对被施加在他身上的空间罩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人可以窥见巨手的主人隐藏在破碎天幕后的面容，但见杨姝拼尽全力攻击巨手，剑闪如雷电，光寒凛冽的剑身映出她的面容，为她的眉眼染上几分锋利色彩。
“裴哥，你不帮帮她吗？她都流血了。”王驰易问。
“不必。”裴致望着杨姝，“你看她挥剑的速度。”
她衣服上满是血污，但她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招式之间也越发连贯，显然进步神速，在将君临剑自带的剑谱迅速融会贯通。
王驰易渐渐看出门道，错愕道：“现……现学？这也行？”
“君临剑本来就自带剑谱，她在熟悉它们。”裴致说。
随着杨姝的攻击，巨手透明程度飞快加深。不过片刻，巨手渐渐趋于透明，眼看就要消散。
“杨姝……”
一个空灵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趋于透明的巨手张开手掌，随意一挥，整个龙血树森林顿时四分五裂！
骤然间，巨大的吸力拉扯着杨姝，她的意识被狂风席卷成碎片，又飞速拼凑在一起。须臾，杨姝就摔倒在地，她环顾四周，被四周景象震住。
远处是低而绵延的山脉，灿烂阳光洒在街道两旁的棕榈树上，街道上人群熙攘，街边有许多摊贩。卖花的姑娘朝着杨姝所在的方向招徕顾客，两个女生手牵手走上前询价，每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事务里，没有人能注意到她。
她又是到了哪里？是谁在反复安排她去往的地点？
杨姝浑身上下仍是疼痛，指尖颤抖，几乎有些站不起来。她勉力收起君临剑，从背包中拿出往生之水，往身上倒了一些，水浇过的地方，伤口痊愈，疼痛渐渐消散。
王驰易和宋承之也摔在她身边，裴致则安静立在她身旁。他走过来，朝杨姝伸出手掌。
阳光透过棕榈树洒在他的手指上，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如竹如玉。
杨姝顺着这只手往上，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目光很安静，眼睫纤长，容貌清隽，保持着伸手的姿势，非常平和地等待着。
婆娑树影照在他的身上，夏风带来炎热的燥意，商贩们招徕顾客的声音，像隔着海绵的白噪音。
“谢谢。”杨姝说。
她收回目光，自己撑着地面站起来。
裴致神色未变，淡淡收回自己的手。
王驰易的视线在裴致指尖上停顿两秒，站起来，询问道：“裴哥，刚才那个是谁？”
直至方才，众人都没有瞥见对方隐于破碎天幕后的面容，只是听见了对方的声音，和看见了对方一只探出天幕的巨手。
裴致顿了一下，“我不知道。”他走至宋承之身前，垂眸望着他，“怎么样，还能起来吗？”
宋承之疼得龇牙咧嘴，手上仍紧紧抱着那个黑色盒子。“我……我感觉我的尾椎骨有点痛，大腿也没有知觉了。我不会残废了吧！”他眼里露出泪光。
杨姝连忙走过去，把手上的往生之水递给他，“你像我刚才一样，把这瓶子里的水撒一点到疼痛的部位，它有治愈功能。”
“谢谢。”宋承之感激地接过，在身上撒了一些，不一会儿，他就重新活蹦乱跳。
“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宋承之把往生之水还给杨姝时，千恩万谢，提出要和杨姝序齿。因为他比杨姝小一岁，很快，他就“姝姐、姝姐”的叫起来，显然感激不尽。
这事于杨姝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嗨，朋友，请问这是哪里？”王驰易走向人潮，向几个路人问话，却并没有人回应他。每个人从他身边来来去去，似乎看不见他。
杨姝看了他一眼，掏出手机，先试了一下自己原先的手机卡，果然恢复了信号。
这个世界已不再排斥她，她重新拥有了合理、合法的身份。
杨姝用手机地图查看地点，王驰易已经放弃跟人对话，在一个老奶奶面前手舞足蹈。老奶奶神情自若，对他的举动毫无反应。
他皱着眉头走回来，“裴哥，我们被扔到了新的幻境里吗？”
裴致摇头，“不是。”他看向杨姝。
杨姝手指微顿，“我的手机地图显示，这里是d镇镇中心的商业街。”
d镇是一个海边的边陲小镇，著名的旅游风景区。现在正是淡季，街上的应该基本是当地人，没什么游客。
“幻境里不会有手机信号，我也能感应到，这些人只是普通人。”裴致说。
“所以这里不是幻境？”王驰易瞠目。
“不是。”裴致踱到卖花姑娘的摊边，从她的花车上拿起一枝玫瑰。
卖花姑娘正向路人兜售鲜花，没有注意自己的花车。趴在卖花姑娘脚边的金毛犬，看见一枝花凭空飞起，它毛发竖起，盯着玫瑰，从喉咙里挤出几声低沉呜咽。
裴致辗了辗玫瑰，指尖被它的刺扎了一下。
他垂下眼睫，忽略掉蓦然浮现在他脑海中的身影，不动声色地把玫瑰放回花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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