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裴致落笔，问道：“这个镇子是你出身的地方吗？”
“嗯。我们镇有很多村落，各村基本都是杨姓和马姓的人家，所以就叫这个名字。”
村落……
裴致垂睫书写着，“之前驰易和我说过，你和我是同一个大学。”
杨姝注视着他的笔迹，“嗯，很巧。”
他落在纸面上的字迹很漂亮，力透纸背，如铁画银钩。如果去参加书法大赛，一定能拿个靠前的名次。
“你会游泳吗？我是说，你小时候一直在学习吗？”裴致问。
杨姝不知道他的话题为什么跳跃这么快，她停了一下，仍然回答道：“不会游泳，我小时候的课余时间，一般是写练习册、读课本，还有帮奶奶干农活。”
她想起了不太好的、被反复呛死的经历。
裴致的动作顿住了，“抱歉。”
他回忆起自己在练习之舱中设置了一些海面上的场景，但如果杨姝不会游泳，其实有悖于他创造练习之舱的初衷——练习之舱的目的是让人得到训练，而不是让一个不会游泳的人，一次又一次被活活呛死。
虽然，她最后一定找到了避开海水的方法，但……
“没事，我和奶奶在一起很幸福。”杨姝以为他在下意识道歉，就像一些国家的文化中，听到朋友讲起不幸的经历，人们总是先说一句“iamsorrytohearthat”来表达遗憾。
她从未认为自己不幸，相反，在得知奶奶重病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
通过努力，能够得到梦寐以求的一切，本身就是某种极致的幸运。
裴致没有再说。他写完最后一笔，站起身，从指尖输出一缕白雾，形成一个空间之门的形状，注入到座椅上。
很快，座椅上方出现一面半透明的镜子，镜子中模糊呈现出现实世界杨马山医院住院部309号的场景。
杨姝把目光投向半透明镜子中的画面。
309号病房有六张病床，其中四张床上躺着病人。
一个病人浑身烧伤；一个病人在不停咳嗽；一个病人躺着玩手机，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杨姝的奶奶躺在最里面的病床，右手插着输液管，脸上戴着呼吸机，双眸紧闭，面如金纸。
杨姝的心像被人轻轻捏住一样疼。现实世界的时间果然也在流动。她不知道现实世界已经过去了多久，但奶奶一定等了她，却没有等到，说不定，奶奶还请人给她打了电话，却发现打不通了……
裴致没有等杨姝催促，就用空间之力托起往生之水的瓶子，让它往时空通道上倾泻。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往生之水，如淅淅沥沥的雨水般落下，通过一种玄妙的规则，输送到309号病房，化为现实世界中看不清的雨雾。
大约输送过程中确实有很大损耗，半个小时过去了，不停咳嗽的病人只是略微好转，烧伤的病人脸色稍稍恢复，玩手机的病人翻了几次身，杨姝的奶奶仍然躺在病床上，没有睁开过一次眼睛。
“哪个是你重要的人？”裴致问。
“最里面那张病床上的。”
裴致端详了一会儿往生之水的瓶子，用白雾附着在瓶身的特定位置，顷刻间，往生之水倒出的流量变成原先的十倍，瓶中之水却并不见减少。
两个小时后，暮色笼罩大地。
“啊，我——我烧伤好啦！”被烧伤的病人从床上坐起来，不可思议地抚摸自己的身体。
不停咳嗽的病人早已停下咳嗽，此时才略有察觉，她仰起头，震惊地环顾四周。
玩手机的病人收起手机，跑进洗手间，大概是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症状，随后她跑出洗手间，过了一会儿，护士跟随她进来。
护士一一查看了病人们的状况，走出去，少顷，309号病房站满了护士带进来的医护人员。他们难以置信地查看、讨论着，议论声几乎响彻云霄。
杨姝却越发沉默。
因为她的奶奶始终没有好转的迹象。
裴致望着309病房的景象，亦是静默无言。过了好一会儿，他说：“这个世界应该有一种诅咒异能。”
杨姝看向他。
“诅咒异能会致人生病、死去。如果被诅咒者去往医院，得到的诊断应该是肿瘤。”
海风“呼啦啦”地吹过耳畔，杨姝的心，忽然像被雨水浇过一样凉。
她想起了三个月前，她还在青大附近的公司实习。一次下班后，她接到了奶奶的电话。
奶奶一边咳嗽，一边让她注意安全。
她应好，提醒奶奶说，夏天容易下暴雨，如果雨后天气转寒，感觉冷了，要记得添衣。
奶奶笑呵呵地听她叮嘱，等她说完，奶奶告诉她，“姝姝，奶奶昨天做了个梦，梦见有人知道你的血脉，要害你。奶奶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我们有同一条血脉，奶奶就帮你挡下来了。你要记得，好好和人打交道，注意安全。不过，如果真的碰上事儿，咱也别怕。”
杨姝以为奶奶在说什么天方夜谭，没有在意这些话，只嘱咐她多多注意身体。
隔段时间，她发了实习工资，就给奶奶打过去一笔钱，让奶奶去做体检，因为她打电话时老听见奶奶在咳嗽，担心是哪里出了问题。
……
杨姝眼圈红了，她微仰起头，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裴致动作微顿。
他看见那两滴晶莹的泪珠盘桓在她的眼眶里，片刻后，终于还是砸下来，摔到她的衣襟上，砸成破碎的泪花。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杨姝流泪。
他以为杨姝不会流泪，因为有许多次，他以为这个女孩要哭了，但她并没有哭，仿佛这个选项，因为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用处，所以被她理智地、毫不犹豫地，放弃了。
在她刚刚得到练习之舱的那天傍晚，她出现在客厅时，他看见她的脸色十分苍白，显然并没有按照他们的叮嘱，只去短暂地使用练习之舱。
从杨姝的脸色、实力，以及关卡的难度来判断，裴致当时猜测，她应该在练习之舱中死亡了十次左右，但她脸上并没有哭过的痕迹。王驰易第一次从练习之舱出来时，曾经哭着说，他再也不想使用这个道具了。
在龙血树森林时，他亲眼看见那只创世神的巨手捏住了她。创世神当然不会手下留情，他因为听力被白雾增强，不可回避地，听见了清晰的、令人齿寒的、骨头被捏碎的声音。碎骨刺破她的肌肤，鲜血从伤口下溢出来，她没有落泪，亦没有哀求他帮忙，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握紧了她手上的剑柄。
——虽然，如果她开口的话，看在她的身份谜团上，他会短暂地出手，但她也绝对没办法像现在这样，以平等的实力，站在他面前。
还有更早之前，他有两次想让她陷入濒死状态，好进行净化仪式，她从未选择哭着求饶。
第一次，她不太熟练地举起手中的枪，对准他的脸；第二次，她试图用言语打动他——虽然当时，他并没有给她说第三句话的机会。
裴致沉默着，把目光投向镜面。
这个人，一定是她很重要的人吧。
裴致抬手召出一扇空间之门。他开门进去，片刻后，他回来了，手上拿着一包抽纸。
他把抽纸递给杨姝。
杨姝嗓音带点鼻音，她道了谢，接过纸巾，抽出几张，擦干净自己的眼泪。
夕阳的余晖洒向大地，暮色苍茫，裴致安静地陪在她身边，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遥遥传来。
杨姝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让它平息下来。她说：“我需要净化异能——诅咒是用净化解除的吧？”
“是的。”裴致说，“但据我所知，净化异能要用特殊材料制作，我也不知道这个特殊材料在哪里。”
杨姝：“是像时空通道的绿宝石这样的材料吗？”
“嗯。”裴致的嗓音低缓温和，“有些异能只需要白雾就能创造，比如空间系异能。有些异能却需要白雾和特殊材料，比如时空通道、净化异能，还有恶魔之镜、君临剑。”
“特殊材料的本质也是白雾吗？”
裴致点头，“特殊材料是以白雾为原材料、用更复杂的路径搭建起来的。一般来说，即使有了足够的白雾、知道了搭建路径，要制作这些特殊材料，也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普通人的一生根本不够。”
和杨姝之前猜测的差不多。
她有些失望，凝视着309病房中的奶奶，心里盘算着怎么能弄到净化异能所需的材料。
“或许，可以试着做一个暂时压制诅咒异能的道具。”裴致说。
“行得通吗？”杨姝望过去。
“嗯，行得通。我可以帮你做。”裴致看了镜子几眼，召出一只金色飞鸟。
飞鸟在半空盘旋几圈，勾勒出一根黑色枝条，裴致伸出手，黑色枝条飞到他手心，“这就是她体内东西的规则。”
“可以给我看看吗？”杨姝问。
裴致把黑色枝条递过来。
杨姝接过，端详片刻，发现这根枝条并没有任何诅咒能力，但上面的规则，确确实实指向了令人生病的含义。
看来，裴致的金色飞鸟，可以复现其它异能，但复现出的异能并不具备相关能力，或许只是有助于他对这些异能进行破解。
“谢谢你。”杨姝说，“我自己也可以做，大概需要三个小时。”
和裴致所需的时间差不多。
裴致颔首，没有再说。
杨姝抬手，召出一张半透明的椅子。她坐在椅子上，注视着黑色枝条，从指尖抽出白雾，飞快地计算可以暂时压制它的路径。
有时候，她会失去记忆，不过这并不要紧。在练习之舱的反复练习，让她可以迅速对局势做出判断，继续自己前一刻的工作。
裴致望了她一会儿，下了楼，大约半小时后，又上来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小时五十分钟后，杨姝制作出了一盏发光的小台灯。
这盏小台灯的外形，取自奶奶从前给她买的台灯。
那时候，奶奶还没去安城打工，为了给杨姝凑齐学费，奶奶在好长一段时间，只睡三、四个小时，不停地去同村其他人家的田里帮忙。
后来缴纳完学费，奶奶还剩二十几块钱，便去集市上给她买了这盏小台灯，让她晚上读书时，能更亮一些，不至于损坏视力。
杨姝用了这盏台灯十三年，一直到它坏了，再也无法修好，才把它收进储物柜里。她能详细地描摹出这盏小台灯的每一寸形状，因此以它为原型制造异能道具，不用停顿，效率更高，比她预估的时间还快了十分钟。
杨姝站起身，拿着这盏小台灯外形的异能道具，正要走到时空通道前，裴致阻拦了她。
“我来吧。”他说。
杨姝把小台灯递给他，看见他拿着这盏灯走到时空通道前。
台灯射出的光线以一种玄妙的方式，转换到309病房里，慢慢的，杨姝奶奶身体上的病气散尽，诅咒暂时被压制，裴致手上的小台灯，也因到达时限，重新化为白雾，涌回杨姝体内。
杨姝松了口气，第一次觉得，来到这个书中世界，或许就是她冥冥中的、无法回避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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