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天空阴云翻涌，秋日的太阳爬过天空，缓慢地往西边落下，阴云后透出绚烂的阳光。
“好像快下雨了。”王驰易嘟囔。
少年看了他一眼，移开视线。
杨姝“嗯”了一声，全神贯注地盯着裴致的动作。
九个白雾所化的小精灵，同时撒出玫瑰花瓣。异能创造的清风拂过，花瓣纷扬落地，四周寂静，毫无回音。
第1020次失败。
地上的花瓣微微震颤，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多次分裂之下，化为17179869184支玫瑰利箭，朝着杨姝和裴致疾驰而来。
杨姝握紧她的君临剑。
瞬息之间，从剑柄到剑锋，陡然燃烧起蓝色的火焰。
霎那间，似乎连天地都静止。头顶的阴云不再翻涌，身畔的秋风不再吹拂。
从君临剑的剑尖开始，蓝色火焰开始颤抖，像水的波纹一般朝四周扩散而去。
这波纹绕过了在场的四个人，17179869184支箭矢在接触到波纹的一瞬间，齐齐一颤，破碎成齑粉，甚至没有重新化为玫瑰花瓣的机会。
杨姝收起君临剑。
“继续。”她说。
裴致点了下头，垂下眼眸，再次进行新的尝试。
“下一次是多少支利箭？”王驰易问她。
“34359738368。”杨姝回答。
王驰易“嘶”了一声，“指数幂真是太可怕了。”
杨姝说：“没关系的。这些利箭的攻击力都不够强，只是数量多，速度快，还能绕开你的‘危机感知’。”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王驰易忍不住在心里嘟囔，但是，蚂蚁也能咬死大象啊。
天色渐渐暗下来，杨姝等人的运气显然不是很好。
一直没有摸索到每个花篮正确的玫瑰花瓣数量，利箭的数量也已经迭代至令人触目惊心的程度。
“快结束了。”杨姝抵挡完一波攻击，对众人说，“只剩下一百多种组合方式了。”
王驰易双腿有点发软，他坐在杨姝给她变出来的椅子上说：“那……那快点吧。”
有好几次，他都在担心杨姝和裴致会不会被捅成马蜂窝。
虽然他的担心最终都没有应验，但恐惧的余韵，还是残留在他的心底，萦绕不去。
当天边收拢最后一丝余晖，裴致控制着最后一捧玫瑰花瓣落下，天地之间，终于响起了那道细弱而温和的声音。
“恭喜你们，智慧而勇敢的冒险者。”小精灵扑扇着翅膀，盘旋而出。
“哇，真的完成了。”王驰易双眼微亮，“和杨姝预估的时间一模一样。”
杨姝：……这不是什么好事吧，只能证明他们运气不是太好。
“别吵，听一下精灵说什么。”少年说。
精灵说：“请你们继续向前，再往前走，就是神秘之境的深处，颜真真公主殿下和宋承之王子的婚礼现场所在。”
杨姝疑惑了一瞬，“公主殿下和王子？”
王驰易记得这茬，“哦，那是颜真真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她觉得自己是公主，让我们全校人叫她公主殿下来着。”
他挠了一下脑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当时还叫得挺殷勤的，明明心里并不是很想这样叫她，觉得太中二了。”
杨姝忍不住笑了一下，“她可能用了她的出口成真能力。”
小精灵化为一缕烟雾消失，众人继续往前走。
在前方五百米的地方，他们没有再遇到那扇水波一般的、肉眼看不见的屏障，而是轻而易举地迈了过去。
雷声轰隆，乌云翻滚，他们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一处开阔的地方。
杨姝展开地图，看了几眼，说：“还有很长一段路，先在这里休息吧，可能快下雨了。”
众人纷纷答应，各自停下来搭帐篷，裴致则负责建立遮雨屏障。
王驰易忧愁地看了看天色，一边喝可乐，一边搭帐篷。少年随手升起他的小木屋，询问杨姝是否需要帮助，再次被她拒绝后，少年去了不远处的小树林溜达。
天上的云层又厚又低，晚风送来杨姝身上极淡的幽香，裴致抬起手，已经把屏障设置到一半。
一滴雨从天上砸下来。
随着这滴雨的降落，天地之间，有隐约的、细微不可察的波动。
裴致立刻捕捉到这缕波动，想加快设置屏障的速度。
那滴雨却仿佛察觉了他的打算，加速降落，以不可思议的速率，砸到他的脸上。
雨水接触到他的瞬间，裴致察觉到了异能力量的飞速流逝，就像是被禁锢了一样。即将召唤完成的屏障，如同被侵蚀的水墨画一般，飞快地消融、化为虚无。
裴致的力量被压制得只剩最后一丝，他用这最后一丝力量，变出一把伞。
一把小小的、仅够遮住一个人的伞，但它足以有效抵挡雨水的侵蚀。
他撑着这把伞，往杨姝的方向走去。
杨姝搭好帐篷，仰头看了一眼天空。
开始下雨了，一滴雨落在她的脸颊上。
她感觉身体内在发生奇怪的变化，站起身，却见到裴致撑着一把伞走过来。
这把伞是半透明的，不是很大，大约只够遮一个人，上面流转着让杨姝一时间看不清晰的玄妙规则。
雨慢慢变大，杨姝头上又落了两滴雨，下一瞬，这把伞被遮到了杨姝头顶。
裴致比杨姝更高一些，她微微仰头，询问道：“有什么事吗？”
裴致撑着伞，低头望她，他的眼睫浓密纤长，身后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眼睫像鸦羽一样，在脸上投下一片淡淡阴影。
“奇怪的雨。”裴致说，“限制了我们的异能。”
杨姝睁大眼睛，试着抬手召出一面遮雨的屏障。
什么也召唤不出来。
她随手尝试隐身异能和空间系异能，都没有生效。最后，她试着召唤君临剑。
剑光一闪，君临剑被召唤而出。
雨越来越大，杨姝握住剑柄，想让它释放蓝色火焰。
并没有成功。
裴致一直安静注视着她的动作，当她迷惑地打量君临剑时，裴致轻声说：“这场雨里，应该带有一种诅咒。”
“诅咒异能？”
“嗯。你的君临，现在可能只是一柄普通的剑了。”
杨姝重新把目光投到他身上。
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如同被夜色笼罩的海洋，深邃，安静，当夜风拂过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海面泛起的波澜。
杨姝和他对视，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怎么了？”他问。
“你在淋雨。”杨姝说。
他的指骨清瘦，握住伞柄，伞柄一直保持着向她这边倾斜的角度。
杨姝被完整地笼罩在伞下，而他大半个人都站在伞外，雨水落在他的头发上，顺着清隽的脸往下滑，打湿他的肩膀和胸膛，雪松和檀香木的香气淡淡地散开来，混合着濛濛水汽，萦绕不绝。
“没来得及变出更大的伞。”裴致说。
杨姝思索着说：“如果我猜得没错，被这场雨淋得越久，诅咒持续时间会越长，而避开雨水，就能恢复能力，躲开危机？”
“嗯。”裴致说，“应该是这样。”
杨姝望着伞沉默下来，裴致也跟着沉默。
寂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蔓延着，越来越多的雨打在半透明的伞面上，发出密集的、雨水敲击玻璃的声音。
裴致被淋得更湿了。他的喉结在雨雾中微微滚动，米白色毛衣浸了雨水，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漂亮的线条。
他想把雨伞递给杨姝，杨姝却挪开了视线。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说。
“我知道。”裴致递伞的手停了一下，最终收回来，但他仍然把伞牢牢罩在杨姝头顶。
“如果有机会，我会立刻回家。”
“嗯。”
“就算暂时没有机会，只要我活着，我就会想办法回家，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天空沉甸甸往下压，云迷雾锁，雨势急遽。
裴致慢慢地摩挲了一下伞柄。
“我都明白。”他轻声说。嗓音有点低。
骤雨打在裴致身上，杨姝看见他的衣服浸了雨水，下午残留的那团血迹在米白色毛衣上洇散开来，面积更大，颜色也更淡了。
“你明白就好。”杨姝仰头看了一下停在自己头顶的伞面，对裴致说，“那么你把这把伞留给你自己吧。我有君临剑，就算暂时失去异能，也可以护身。”
裴致眨了一下眼睛，雨水从他的眼睫上滑落。
“杨姝。”
“嗯？”
裴致停顿下来，他停顿的时间有点长。
“我很喜欢你。”他轻声开口，“不管你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管你最终会不会离开，我都非常地喜欢你。”
杨姝静默了须臾。
暴雨倾盆而落，天地上下皆是水蒙蒙的，树枝被风雨刮得咔擦作响，杨姝的头发被吹起，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把它们顺好。
裴致注视着她的动作，慢慢地说：“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但当我察觉后，我发现自己一直在注视你。我知道你喜欢吃那道清蒸鱼，我知道你一直待在练习之舱里。我知道你一直想变得更厉害，而想变得更厉害的原因，是你想要胜过我。”
他停了一下，“你胜过我了。杨姝，我很难不去注意你。而我一旦注意到你，就一定会喜欢上你。”
杨姝安静地倾听他的话，大雨落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喜欢你，所以不管是为你撑伞，还是做别的事情，我都会很开心。”
“谢谢你的喜欢。”杨姝说，“抱歉。”
裴致呼吸微微屏住，修长手指攥紧伞柄。
“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被你这样优秀的人喜欢，我感到很荣幸。但是裴致——”
她停了一下。
“我对你没什么感觉，今后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感觉。抱歉。”
空气有些凝滞，雨势像银河倒泄，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砸到地面上，溅湿两人的裤管。
裴致的眼前有一片雨雾，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睛，雨水被他眨落。
许久之后，他轻声说：“不用对我说‘抱歉’，应该是我向你说‘抱歉’。我很抱歉，一开始不分青红皂白地对你动手。如果我没有那样做，或许你会认识一个更好的我。”
“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再多谈了。”杨姝一边说，一边再次仰头看了一眼伞面。
暴雨如注，雨声涛涛，闪电滑过长空。
裴致牢牢地攥住伞柄，整个人陷入骤雨中，被浇得湿透，却仍然没有让一滴雨落到杨姝身上。
他连嗓音都变得潮湿起来。
“对不起，杨姝。”他说，“请问可以给我一点机会吗？一点点就好，让我重新认识你，重新——和你相遇。”
杨姝收回视线，把手搭在伞柄上，轻轻地把伞往他的方向推。
“没有必要，裴致。”她说，“你有同学、朋友，有更长远的前程。裴致，往前看。”
裴致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他看见杨姝的手指搭在伞柄上，就在他食指的上方，十厘米的位置。
她轻轻地把伞推了回来。
再也没有任何一滴雨落在他的身上。
她说，裴致，往前看。
她的嗓音明明像秋风一样温和有礼貌，他却听懂了她所有的言下之意——
往前看，不要再回头，也不要再看她。
没有必要。
她不会为他做任何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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