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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初雪


当周延之回到暌违半年的江东府时,这座繁华的江南之城又迎来了少见的雪。

        周延之伸手接了几片细雪,江南终究不似边陲之地,便是这琼花也带着些许柔情。他紧了紧外袍,拍马往扶稷山庄而去。

        因下着雪,山庄门口寂寥无人,屋里烤火的门房看到自家少庄主突然回来,又惊又喜,正要进去禀报,被周延之按了回去。

        走进山庄,没想到先看见的是几个去年刚入庄的小弟子。江南少见雪,几个半大孩子趁着不能练剑都跑出来玩耍,看到周延之也不害怕,笑嘻嘻地唤他师兄。

        一路没碰见一个想见的人,问过小弟子,得知庄主出门后,周延之径直去拜见自己的母亲。没想到一进沈娴房内,便看到宋泽光正在抚琴,沈娴在一旁面带笑意的静听。

        宋泽光一眼便看到周延之,登时面露喜色,用口型无声地唤他“师兄”,但一双柔荑仍行云流水地拨弄着琴弦。周延之向她点点头,走到沈娴身旁坐下,陪着听完沈娴最喜欢的《梅花三弄》。

        一曲奏完,沈娴笑着捶了周延之胸口一下:“臭小子,还知道回家!”

        周延之笑着任由沈娴捶打:“儿子远行,让娘担心了。”

        看着儿子风神俊朗的脸,沈娴到底不忍心,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平安回来就好,安安心心跟我和你爹过个年。”

        宋泽光轻轻走过来,笑着道:“延之师兄,好久不见,这次西北之行,可有什么有趣的见闻?”

        周延之抬头:“西北边陲,风土人气迥异于中原,宋师妹也会有兴趣?”

        宋泽光点点头,将一缕长发别到耳后,露出如雪的皓腕:“自小读诗,读到‘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那等壮阔美景,怎能不令人心中顿生豪情?从那之后,泽光便一直想要往西北走一走。其实,夏天延之师兄要动身时,我便有心同行,也算跟着师兄出去长长见识,奈何娘亲说我年纪太小,无论如何也不允。我想,若有师兄带着我,又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沈娴赶紧道:“若延之下次出门,让他带着你便是。”

        说完,沈娴顿了顿,又道:“庄中若有其他弟子想去,也一并跟着就是,你说呢,延之?”

        周延之不答话,从方才他就四处张望,也没见到那人,便问道:“阿君呢?”

        对于沈娴的晨昏定省,乔君是从来都不会含糊的。

        沈娴转着手腕上的镯子:“你来之前,乔小姐刚在我这坐了一会儿,才走。”

        周延之点点头,站起来道:“我这次出去带了些特产回来,仍留在门房那里,我这就唤人把东西送过来。”

        他刚准备抬脚走人,便被沈娴一把拉住:“看把你急的!这次回来还没让娘好好端详端详你呢。”

        周延之好脾气地任由母亲扯着自己上下打量,笑着道:“我不一直都这个样子?”

        沈娴惊喜地道:“你这半年又长高了,泽光,你快过来跟他比一比,让我看看。”

        “是。”

        宋泽光答应着,走过来与周延之并肩而立,向沈娴歪头一笑,发簪轻轻蹭过周延之的肩头。

        沈娴满脸含笑地看着眼前两个年轻人,真是一对金童玉女,但终究不好说出口,只不住地说:“真长高了,快要赶上你爹了!”

        宋泽光道:“方才坐着不觉着,如今站起来,延之师兄当真比夏天时高了。”

        “是么?”周延之转头看了一眼宋泽光。这半年东奔西跑,风餐露宿,他连镜子都不怎么照,根本不关心自己变成什么样子。

        “嗯,延之师兄信我,你真的高多啦。”宋泽光转身对着周延之,轻轻点起脚尖,用手在他们二人之间比量着,衣袖晃动间带出清新的幽香。

        “哦,怪不得最近总觉得裤脚短了。”

        宋泽光笑着问道:“延之师兄,你看我是不是也长高了?”

        周延之只得重新打量了宋泽光一番,说实话,他根本不记得宋泽光以前是高是矮,现在自然也说不出来,只能含糊地道:“好像高了一些。”

        沈娴上前,一手一个牵住二人:“好啦好啦,东西我差人去拿,难得回来,还不陪娘吃一顿饭?”

        饭后,宋泽光告辞离去。沈娴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不在的时候,乔家来信了,回来见着乔小姐,你可别乱说话。”

        一听乔家来信,周延之心就沉了下去,只怕是乔家要把乔君接走。

        沈娴自顾自地道:“乔总镖头来信,说他们家大儿子的长子已经出生,如今一家在南海郡也算开枝散叶,只有小女儿还留在咱们这儿。”

        周延之眉头紧皱:“怎么,他们要把阿君带走?”

        “看把你急的。”沈娴观察着儿子的神色,“人家是来信跟你爹商量,说想让女儿也早些完婚,他们远在千里之外好准备嫁妆,也算求个安心。”

        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周延之忙问:“父亲是怎么答复的?”

        “我跟你爹商量了一下,还没回信。”沈娴字斟句酌,“乔家小姐这事定的本就仓促,况且当时你们俩年纪也小。我记得你小时候一开始知道的时候很不乐意,还闹了一场。婚姻大事岂可儿戏?将来若做成一对怨侣,就是我们做父母的不是了。所以我想问问你,若你心里不愿意只管说,咱们无论如何也能把亲事退掉。”

        “这算什么?”周延之甩开沈娴的手,猛地站起来,“当年乔伯父一家逃亡,将阿君托付给我们,不就是为着咱们能庇护她吗?如今又说什么把她送回去,且不说南海离咱们千里之外,来回奔波何等艰难。单说她都许过人家了,现在把她赶回去,让她如何自处?”

        沈娴怔了怔,方才笑道:“你看你这急性子,我这不就是问你愿不愿意吗?怎么又变成要把乔小姐赶回去了呢?”

        周延之闭口不言,方才母亲所说出动了他常年来内心的担忧,不禁有些口不择言,此刻便有些拉不下脸来。

        沈娴心中已有了八分定论,便笑着捏了捏儿子的俊脸:“好了,别刚回家就愁眉苦脸的。你人都在这儿了,也不急于一时,想好了咱们再说,反正信还没寄回去,快回去歇一歇吧。”

        周延之却站着不动,他想了一会儿,故作平静地道:“娘,我觉得咱们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干嘛要把亲事否了?”

        说完,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把头撇开去看窗外的雪景。

        沈娴一颗心沉到谷底,毕竟是她的孩子,周延之虽未明说,可沈娴明白:她跟卫姐姐这个亲家只怕是做不成了。

        “好,再说吧。”沈娴勉强笑道,“等回来见着乔小姐,你可别乱说话,唐突了人家。”

        周延之找到乔君时,她正蹲在湖边。虽说下着雪,毕竟是江南,湖水并未完全上冻,几尾鲤鱼自冰面的破洞探出头,乔君拿着半个糍饭团,纤瘦的手指一点点揪着米饭,然后团成小粒丢进湖中。

        周延之本想直接走过去,但乔君近两年习武,听觉有所进益,未等他走近便转过头来。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乔君眨眨眼:“你回来啦,小鹤?”

        “嗯,今早刚进城。”

        周延之一路上也想过第一面见到阿君该说些什么,似乎应准备些好听的话,可实际上只要一句“你回来了”,便足够令他安心。

        乔君仰头看着周延之走过来,替她拂去头顶的薄雪,问道:“小鹤,这次出门受没受伤?在外面不好过吧?”

        “没受伤,我挺好的,出门在外比不上家里,不过我一路走来,自觉比路上遇到的大部分人都过得好多了。”周延之半蹲在地上,也从乔君手中饭团上揪米粒喂鱼。

        两人也不说话,就这样你一下我一下地把饭团全送进鱼腹中,实则二人各有所思。

        乔君没有把前段时间阿米来找过她的事告诉任何人,这些日子她每天除了练武,脑子里满满塞着的都是阿米对她说的话。多亏这些日子子留并未现身,否则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还有,她真的失去过记忆吗?可她努力想了很久,童年得记忆虽然模糊,却并非空白,她根本想不明白自己的头顶怎么就被人下了蛊、怎么就失去了记忆?

        就在乔君内心烦闷之时,爹娘的信从遥远的南海寄了过来。她本想酝酿着写封信回家,问问爹娘自己曾经发生了什么。可没想到今日去问候沈娴时,才知道家里来的信是给周家的,说得也都是催她赶紧跟周延之完婚的事。

        听闻此言,乔君心凉了一半。在周家待的日子久了,她差点都忘了自己在父母兄长面前从来都是不受待见的。正逢宋泽光也来看沈娴,她便借机走出来,寻了个僻静地方呆坐,可胸口的郁结之情却总也不散。

        周延之见乔君指尖冻得发红,便站起来道:“太冷了,回去吧。”

        乔君蹲在地上不动:“小鹤,我我若有朝一日功夫精进,能不能学《镕金》?”

        乔君这一问没头没脑的,周延之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有何不可?山庄弟子皆可学,你现在也可以学。”

        乔君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想:她真的是乔君吗?

        她应该是乔君的,要不然她还能是谁呢?

        可若她是的话,阿米又为什么要那样问她?

        若她真的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不是乔君,那她之于小鹤,之于周家人,之于扶稷山庄又算什么呢?

        可天下之大,除了扶稷山庄,她早已没了去处。

        “小鹤,对不起。”乔君哽咽道。

        周延之连忙回头,屈膝半跪在乔君身旁:“怎么了?有什么不痛快的事么?”

        有一个才貌双绝的宋泽光在侧,山庄上下从周智远夫妇到诸位弟子,只怕都希望她能成为周延之的妻子。

        乔君知道自己应该退出,可她真的无处可去,她只能依靠着扶稷山庄生活。更不必说那藏在她头颅之中的银针,若不靠练习内功,哪年哪月才能治好呢?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周延之。

        乔君抹了抹眼睛,低声道:“我可不可以不离开扶稷山庄?”

        一句话问的周延之的心也被揪痛了,现在连母亲都不支持阿君,那除了自己,还有谁能保护她?

        他有些慌乱地抓住乔君的手,用自己的衣袖抹掉上面的雪水:“别怕,我保证,你不会离开扶稷山庄的。”

        尽管如此,听到这个保证的乔君还是止不住的发抖,看起来非常害怕。

        周延之伸手捏着她薄削的肩膀:“你肯定不会走的,我和你我家和你家是已经定好的,我和你会一直在一起的。”

        说完,周延之便伸手揽住乔君。而被他环在怀中的少女只是将脸严严实实地埋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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