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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残羹冷炙上顿不接下顿终于挨过两日,祭月节这天,大部分的守卫都被招去揽月楼打点祭月事宜。

        庭院深深,秋英跟喜顺俩人作伴用过晚饭,早早坐于院落的石阶上举头赏月,星光簇拥,悬月当空又大又圆,好似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两人静默不语,对月怀揣敬畏之心,各有各的心思,秋英在心里默默祝祷自己能顺利出宫重获自由。

        一阵响天动地震耳欲聋的鼓声后,不知从宫内的哪个角落里发出丝竹管乐的喧嚣,余音绕梁此起彼伏时高时低。

        想来应是揽月楼那边已开席,这时有人前来通传,说今夜进出宫门的车驾众多,陈掌事让喜顺赶紧过去帮忙牵马。

        喜顺不敢耽搁起身随人一道离开,临走前把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闭合,上好闩子。

        人刚走,秋英立马起身疾步向后院走去。

        白日在院里放风,无意看到前日宫人砌墙用的木梯还搭在墙角,趁人不备赶紧藏到树荫下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正巧派上用场,墙角暗影秋英使出蛮力艰难搬动梯子,卡到墙势低洼的地方,仰看着有自己两倍不止的危墙。

        秋英知自己腿脚不利索,但机会难得说什么也得一试,二话不说敛起衣裾咬牙攥拳,强迫自己克服对高处的恐惧和一条腿发出的酸痛感,一阶一阶往上挪,额角渗汗,手脚哆嗦,她昂起头不敢往下看,只能紧紧抓住梯沿一个劲向上爬,一不留神一只鞋子脱落坠地,眼看就要登顶已然顾不上。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攀上墙头,待气息稳定后,双脚平齐自然垂下,坐于墙头于黑夜中环顾四周。

        层楼叠榭鳞次栉比高低交错,回廊甬道延伸曲折。

        宫门在哪?何去何从,举目无措。

        “……您怎得才来,太后跟小公子已等您多时,期间问寻奴婢好几回,宴席都开好一会……”

        “本王有事耽搁,再说这宴饮行乐之事君上若不带头有何妙趣。”

        “话虽如此,可团圆夜王爷若不来那就真扫了太后的雅兴。”

        “本王从宫外头请的杂耍可安排好了?”

        “奴婢办妥了,擎等着看戏吧”

        “……”

        秋英听到从宫道的那头传来男子说话声,仓促间秋英收腿起身赶紧躲避,不料那人体高腿长步履匆匆,两句话工夫一前一后的两人就出现在自己的视线内。

        毫无防备,大晚上高耸墙头上突兀地坐着一个人,冷不丁把正说话的秦五吓得够呛,差点叫出来。

        亓王宗韫顺着秦五的视线抬眸望去,见一人手抓着枯树藤端坐于墙头,神色一怔,随后手背于身后放慢脚步走到近前。

        秦五捂住胸口眨眨眼睛确定是个女人,真是良辰吉日出门撞鬼,晦气!

        刚想出言训斥几句,下一刻亓王抬手示意其闭嘴,两手端抱于胸前,借着朦胧月光打量着眼前这个既不行礼也不不问安的陌生女子。

        一身旧蓝色粗布素衣,腰间斜垂乌黑的麻花辫,发间除了一根光秃秃的银簪未纹一饰,显然不是宫人装扮。

        巴掌大的脸蛋,一双滢润清澈的乌瞳盯着自己,目光坚定表情萌怔中又带着一丝防备,宗韫上前一步,看到她赤着一只脚,好似怕把她吓着温声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秋英在他注视下悄然蜷起脚丫双腿交叠,居高俯瞰这个华衣锦服气质雍容的男子,明明内心忐忑不安,却目不斜视与他对望掩饰心虚故作镇定。

        他问的话自己没法答复,只默默地摇摇头,片刻后伸出手指了指当空那轮明月。

        骑墙赏月?

        宗韫皱眉想笑,刚想继续说什么,身旁的秦五沉不住气了,哈腰小声提醒道:“太后还在等着您呢。”

        宗韫嗯了一声,秦五侧脸斜觑一眼,语气不善小声嘀咕:“瞧着像个脑子不灵光的,要么就是个哑巴。”

        宗韫没有吭声欲要抬步离开,前脚刚离地,一道清润如泉的声音飘然入耳

        “您知道宫门在哪吗?”秋英问

        宗韫脚跟着地再次抬头回望,夜风送凉,院内花香四溢,暗香浮动枯木疏影,融融月光下一张带着温纯笑意的净面清晰入眼。

        对她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宗韫只觉莫名其妙,最后还是抬手朝南宫门指去,秋英出言道谢顺着他手指方向,挺直腰杆坐于墙头极目远眺。

        刹那间,烟花腾空亮如白昼,璀璨夺目。

        揽月楼,火树银花张灯结彩,人影幢幢管乐之声不绝于耳,八珍玉食觥筹交错,云衫侍女倾酒布菜,王公大臣如花美眷座无虚席。

        今夜这排场是庄穆古朴的魏宫少有的一番景象。

        高台主座,身着玉白色常服腰间挂金扣福袋的年轻男子在内侍官的服侍下,正襟危坐吃茶赏月。

        除非赵太后主动问话,这期间几乎不发一言,这样隆重的日子,与赵太后妆容精致丽衣华服相比他的衣着打扮显得随意精简不少。

        即便没有锦衣高冠也丝毫掩不住他沉肃威严的王者之气。

        此人便是魏王宗溯。

        宫人皆知,除行兵打仗前朝政堂能见到魏王豪迈狂放的一面,其他地方鲜能见到其尊容,平日里除了在悬鹰殿处理朝务,多数待在穗心堂打坐参禅修养心性。

        于旁人,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叱咤风云杀伐果决的至尊王者竟有风轻云淡安之若素的一面。

        宗溯惯不喜闹,除必要场合,亦不喜饮酒作乐聚众宴饮,凡是宫里头有铺张浪费挥霍骄奢之事,他都会一一过问咎责,久而久之,前朝后宫凡有大数支出用度都需请示圣裁,得允后方能践行。

        当政四年,魏宫从没有大兴土木甚至没换过一砖一瓦,小旧小破只修不换,这一来二去可苦了走宫串巷的内侍监。

        说他抠门,但于军资赏功、地方扩改向来大手大脚从不计较。要说他慷慨,这前朝后宫在他眼皮底下被逼得节衣缩食唯恐露富。

        本来好好一场其乐融融的团圆宫宴,因他在,各个察言观色不敢举杯酣饮畅所欲言,虽说无趣倒也美了那些高门望族簪缨世家的小姐们。

        美酒佳肴秀色可餐,醉翁之意不在酒,人人皆以瞻仰君颜为耀,机会难得趁座上之人不注意,仰息间偷偷瞄几眼,饱饱眼福也不枉费尽心思削尖了脑袋挤进宫门。

        若有幸得君上垂视,眸光交互的瞬间,脸红耳热心跳不已,哪怕只是被余光不经意的扫过,于情窦初开如花似玉的女子来说已是无上荣光。

        待祭月仪式礼成,开席献乐,宴饮进行到一半,宗韫在秦五随侍下请安入座,因来迟对着宗溯与赵太后举樽赔礼,在众人注目下自斟自饮首罚三杯。

        赵太后见他喝得痛快,笑着劝道:“行了,悠着点吧,当心酒急伤身。”

        坐在赵太火身旁的南宫福晓见状赶紧起身上前,为宗韫添杯续茶。

        与宗韫对坐的便是魏国大司马南宫启雄,不动声色地看着女儿为亓王伺候茶水。

        宗韫假装视而不见,面色如常自然地端起茶碗仰头一饮而尽,全程没看南宫福晓一眼。

        待喝得差不多了,宗韫拍手朝秦五使了个眼色,秦五了然于心赶紧招呼从民间请来的杂耍艺人上台献技。

        见宗韫到场,这活跃气氛的本事他一个顶俩,宗溯对这些五花八门的民间杂艺向来不感兴趣,也知有他在众人定然拘束收敛不会尽兴,于是推案起身,垂首同赵太后只会一声,众人见状皆要俛首跪别,宗溯摆手示意免礼。

        在无数双眼睛的畏然注视下,由内侍官存诚与詹事余东南陪侍,缓步移驾离席。

        甫一出揽月楼,就听里面掌声雷动拍案叫好,喧嚣盈天好不热闹。

        宗溯回望阁顶,感慨道:“平日里拘得紧,难得欢脱如斯。”

        存诚将玄色走金的氅袍加披于宗溯身上,恭敬回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君上躬行践履用心良苦。”

        宗溯松形鹤立于夹道暗影中,久未挪步亦未言语。

        “君上,欲去何处?”存诚提着一盏宫灯,小声问道

        思量再三,一时半刻也想不出去处,最后朝后宫方向举步,只道了句:“时候不早了。”

        余东南跟存诚前后打道随王驾至甘泉宫。

        甘泉宫位于王宫正中心,乃历代君王寝殿,面阔九间,南北五间,四面贯通,正堂有宝座砌丹陛,左右设暖榻,西偏殿是穗心堂,东偏殿是九曲地龙温泉宫,因地制宜广夏细旃处处彰显建造者的别出心裁。

        宗溯向来作息规整,因守孝戒身清心寡欲不好男女之事,依惯例,入寝前先入穗心堂静坐个把时辰,再至温泉宫沐浴洗尘舒筋解乏。

        同往常一样今日按部就班亦不例外。

        这边,秋英借着攀垣枯藤顺势而下,本以为翻逾这道高墙就万事大吉,只需向着宫门的方向一直走下去便是尽头。

        可惜她想得太过天真,甬道曲折宫门重重,出了长青宫犹如陷入一个庞大复杂的迷宫,既要找寻出口,又要躲避往来的侍卫宫人,几番折腾,秋英已辨不清方向,甚至连原路返回都再无可能。

        事已至此有去无回,秋英只得小心翼翼见路就走见人就躲。

        好在今夜宫人都被调去揽月楼,除了值更侍卫来回巡夜,少有人穿梭于此,否则以自己的鲁钝笨拙都不知道要被抓上几个来回。

        心里正暗自庆幸,就听见齐整有序的囔囔脚步声正朝自己走来,在斑驳树影的掩护下秋英慌不择路,趁人不备闪身入了另一道高墙。

        于墙角探头逡视,见二十几个侍卫依次排列腰间悬刀呼啸而过,将这道宫墙囊括在内的殿宇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没等秋英缓过神,几个宫女提着灯笼端着承盘步态轻盈地朝这座重檐戗脊的殿宇走来。

        吓得秋英心惊肉跳转身启步沿宫廊延伸处遽步隐身。行至尽头拐角又闻有人低声絮语,声音渐渐清亮似是男子。

        前有狼后有虎,左右堵截进退维谷,秋英直冒冷汗手脚冰凉,束手无策之际眼疾手快,悄声推开近旁的一扇月门,蹑手蹑脚从门缝里钻进去。

        一入内,秋英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脑袋瓜嗡嗡作响空白一片,空旷无人的室内,除了一个硕大冒着朦胧热气的圆形水池和一道若隐若现的织锦屏风,再无其他遮挡物可供她藏身。

        人走背字,选哪条路都是死路一条!

        地面湿滑秋英脚底打着曲溜转身将近旁的蜡烛吹灭,还没来得及伸手将远处的一盏烛火一并掐灭,余光惊见月门上赫然映着两个黑影。

        此情此景,秋英再无回旋逃出的可能,只能在心里认命祈祷,老天保佑,待会儿别让她死得太难堪。

        躲在门柱后脑子里开始幻演着各种被逮的悲惨场景。

        咿——呀——

        门被拉开,一人打着赤脚迈步走入,秋英屏住呼吸挺直身子不敢窥看,除了一阵风动再无半点动静,若不直面她甚至怀疑进来的是只猫,人影折射在玉砖上,一步一步,慢慢靠近。

        秋英避无可避,紧张得像被人扼住咽喉呼吸憋滞,连头发丝都要竖立起来。

        一、二、三……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是以蹦的动作从门柱后陡然现身。

        吓没吓着别人不知道,反正是把自己吓得不轻。

        想都没想,本能地抬手就朝那人面门伸去,快准稳一把将那人嘴巴捂个严实。

        若现在头脑还清醒,她敢发誓,这是有生以来她最勇敢生猛的一次。

        手心随之传来丝丝柔软温热的触感,指缝间有气息游走。

        知自己莽撞失礼,秋英倏然收力,怕人惊叫出声,慌乱之中,伸指放于唇边作出噤声的动作,小心翼翼“嘘——”了一声。

        但愿今夜遇上的是个好人,宽宏大量不与自己计较,帮忙打个掩护,助她保住小命。

        近在咫尺掀眸一瞬,入眼的竟是一双黑白澄澈的精眸,狭而长,亮而动,内勾外翘如飞燕展翅、如灿星点缀,精致柔美中带着几分犀利英气,长睫闪动,墨眉斜挑。

        生得一双如此勾魂摄魄的好眉眼,俗话说观一而知全貌,明眸善睐熠熠生辉,想来定是个通情达理的良善之辈。

        就在那人眸色沉骇眉头皱起的瞬间,事实再次证明……

        非常时刻,人不该存有非分的妄想,俗话又说——人不可貌相

        古人诚不欺吾!

        毫无防备,秋英突觉触及他面庞的那只手连着臂膀怵然剧痛,好似被人连筋带骨地卸下,接着整个人被一股强劲的外力甩出老远。

        身体失重头晕眼花,天旋地转,马上要不受控制地尖叫出声。

        “噗——通——”一声惊人闷响

        七窍就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激水死死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呼吸凝滞濒临气闭。

        四脚朝天仰躺着如一块巨石坠入池底,急流翻腾,水花四溅,哗啦啦落在白玉铺砌的地面,淋打在格扇上。

        水雾缭绕氤氲,烛火幽暗摇曳,几近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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