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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刘亨


原来昨日晚间,傅廉靳一行便已到了鉴城。甫一进城,便被请去城里刘知府府上做客了,此时才有机会差人来接她。

        客栈到知府府邸不过小段路的功夫,这刘知府还专门给她安排了一乘小轿,傅岑湘悄悄掀开轿帘,唤了郑伯过来,小声问他:“不是说好的在客栈会面,怎么去了那刘亨府上?”

        郑伯为难道:“哪里还有机会啊,原先老爷也想低调行事,但这回除了皇上派来的两个陪同官差,睿王那又差了一堆人来护送,加上大小姐小少爷和我们几个下人,这阵势,没进城呢便被认出来了,想不声张都难。”

        “原来如此。”岑湘想了想,又问,“睿王为何也要差人来护送?”

        “小姐有所不知,这次老爷升官,多亏了睿王举荐,原本礼部侍郎一职这个缺是轮不到咱们大人的,睿王此举,必然也是惜才,想要拉拢老爷。”郑伯悄声说。

        “好吧。”岑湘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不乐意地小声嘟囔,“那也用不着去刘大人府上吧。”

        当年他们一家经过鉴城,马车在前头好好行着,这刘知府论官位还要比她爹低一些,欺她爹只是个散州的知州,听闻是他们家的马车,居然明目张胆截道先行,如今傅廉靳升官去京城了,便上赶着请他们去府里,真是拜高踩低见风使舵。

        “哎,老爷说了,不住白不住,有好地方免费住总比住客栈和驿馆强。”郑伯劝她。

        说的也是,还是她爹想得开。

        没过多久,骄子便落了地。岑湘下了轿,抬眼便见不远处刘府门前站了许多人。

        算算时间,她和家人也有小半年没见过面了。

        鉴城距离青州不远,来回并不费时,师父师娘准许她每逢年节或有重大事情便回家两天,她上次见家人,仿佛还是五月初五的端午节。

        岑湘刚一站稳,原本门口站在正中的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激动地朝她飞奔而来——然后一把抱住了站在她身旁的吴启。

        吴启推开他,轻咳了一声:“傅大人,请自重。”

        “抱歉,跑得太快了,没刹住。”傅廉靳发觉抱错了人,尴尬的解释。

        说罢又转身虚抱了一下许久未见的幺女。

        岑湘无语凝噎,默默望着远处的风景,道:“爹,您的能近怯远症越发严重了。”

        “胡说,就是没刹住而已。”傅廉靳瞪了她一眼。

        没错,这就是她爹傅廉靳,一个眼神不好,跑步飞快还喜欢嘴硬的中年侍郎仔。

        岑湘朝门口看了一眼,她母亲,姐姐,小侄子,祖母几人皆是满眼关切欢喜的神色立在外头。她的视线在人群里睃巡了一圈——还是少了一个人。

        她低下头,眼神不易察觉地黯了黯,再抬起时,却已一扫忧郁神色,上前扑进朝她缓步行来的祖母怀中:“祖母,孙儿可想死你了。”

        “好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祖母抚着她的头顶,喃喃。

        此时小侄子也上前拉她衣角,仰着头奶声奶气:“姑姑,昭儿也好想你。”

        几人在刘府门口抱做一团。

        站在一旁的母亲似乎想露出和蔼的笑容又实在硬扯不来,最后在一旁看着他们亲昵了半天,忍不住开口打断:“好了好了,有什么事情进去再说吧。”

        刘府中,八字眉黑眼圈的知府刘亨和他身怀六甲的夫人正在前院喂鱼。

        见傅家人进来,刘亨赶紧将鱼饲料交给小厮,满脸堆笑地上前,打量了一圈,见多了个紫衣的明媚少女,笑道:“二小姐也来啦,傅大人真是好福气,怎么两位小姐都生的如此标致动人。”

        “是啊是啊,这鉴城可难得见这么漂亮的美人,还一下来了两个,真是蓬荜生辉啊。”他的夫人宇文莺在一旁附和。

        伸手不打笑脸人,傅廉靳笑着与刘亨打哈哈,岑湘与姐姐傅屏西则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这下人齐了。”刘亨夸完姐妹二人,想了想,又道,“诶,怎么不见大公子?”

        “犬子在外游学,便不随我们去京城了。”傅廉靳神色如常。

        “也好也好,下官在府上安排了午膳,傅大人昨晚舟车劳顿,今日总该赏脸了吧。”

        岑湘正好没吃午饭,按她爹的话说,不吃白不吃,听刘亨这么说,她便也跟着去了。

        岑湘懒得和刘亨虚以委蛇,一顿饭里能不说话便不说话,何况这刘知府与他夫人将刘府上下吹了个遍,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从前多有误会,让父亲不计前嫌,去了京城多多提携照应。

        应酬的事交给大人,她和小侄子只顾着吃。

        他们吃饱了饭,岑湘在刘府逛了一圈,又回去与家人闲话家常,很快日头西斜,她便借口回房休息离开了。

        休息当然只是借口,机会难得,岑湘转头去敲了吴启的房门。

        “启叔,拜托你个事儿。”岑湘满脸堆笑,谄媚的神色与刘亨无异。

        吴启不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但是她表现的太过,吴启直觉她在算计什么:“什么事?”

        岑湘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吴启的两道浓眉皱了起来。

        岑湘猜到了他的反应,两只手掌并拢:“求你了,启叔,”说罢又觉不够,补充道,“五串糖葫芦,不,六串。”

        “好。”吴启果然有原则。

        第二天夜里,夜阑人静,月明星稀,便是花街柳巷,也早早的掩起门来办事,鉴城的街道显得十分寂静,正是此时,有一道醉醺醺的身影自那充满了脂粉香气的小楼里蹒跚而出,这人脸上两道八字眉,穿着富贵,缠着珠宝的腰带上,还系着条女子的粉红丝绢——正是鉴城知府刘亨刘大人。

        他喝得烂醉,走路都打转,好在有两个小厮架着,勉强稳住了身形。

        街巷之中不方便落骄,两个小厮如同往常一样搀扶着他往外头走,快要走到巷口时,酩酊的刘知府却突然“哎呦”了一声,接着骂道:“什么东西敢砸老子脑袋?”

        他说完这话,两个小厮清晰地听到上方屋顶传来一阵瓦片碰撞之声。

        其中一个果断追了出去。

        留下的另一个小厮搀着刘亨继续向前走,刚走没几步,这人后脑突然传来一阵疼痛,很快他便毫无意识地昏睡了过去。

        刘亨此时醉的再厉害,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对,他刚要出声叫喊,嘴里便被塞了团布巾,眼睛也被蒙住。挣扎中感觉到自己被一个麻袋罩住了……

        鉴城城西的一处河边。

        岑湘摆脱刘亨小厮的追寻,拍了拍手坐下,秋日的深夜还是有些冷的,河边风又大,她有些后悔怎么没多穿件衣服。

        启叔举着一个麻袋问她:“怎么处置。”

        她解开麻袋看了看,里面的人果然是刘亨。

        前些日子听酒楼里人说刘亨流连花丛,岑湘并未在意,但今日遇见他,岑湘便想起了这事,白日里费了些功夫去打听,没想到还真给她打听到了刘亨的日常行踪。

        原来这货风流成性,又畏惧妻子,便总是深更半夜,趁怀孕的妻子熟睡,出来做这腌臜事。

        刘亨的手脚都被绑住了,大概也挣扎的没了多少力气,整个人便像虫子似的在地上挺动,嘴里依旧呜呜乱叫着。

        她伸手将他口中的布团取出,刘亨生龙活虎地叫了起来:“你们是谁?想做什么?!我岳丈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休想好过,你们唔…”

        ……

        岑湘又把布团塞了回去。

        她左右看了看,从前她和师父下山总要经过鉴城,对这里的地形很熟,这处河道靠近一片农田,田边有个不大不小的天车用来灌溉,夜里又人迹罕至,这个时间附近除了他们空无一人了。

        她悄声道:“将他绑在水车上。”

        吴启刚正的眉毛差点拧成螺旋,虽然月光下看的不是很清楚,但岑湘能感觉到他不是很高兴,启叔仿佛此刻才意识到自己上了贼船,他问:“有仇?”

        “有。”岑湘回答。

        确实是有的,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

        岑湘也不是相当记仇的人,父亲身在官场,似刘亨这般人她见得也不少,不会因为他趋炎附势的嘴脸,便想出这种法子整他,否则早在上次下山,便求师父帮她报仇了,只是这次刘亨主动提起了她哥哥。

        他不提便罢,提起来她便忆起,当年哥哥出走,眼前这家伙也是个添头。

        时逢青州大旱,岑湘向吴是颠告了假,回到家里,想看看有什么力所能及的事,父亲便委派她,随同哥哥一起去鉴城借水。

        鉴城靠近青州,京城派的那些赈灾之物和借调的文书还在路上,远水救不了近火,有能力帮到他们的,鉴城知府刘亨算一个。

        她和哥哥傅彧带着父亲的几个手下去找刘大人,而刘亨则整整两日闭门不出,哥哥和她在大太阳底下站了三天。

        第三天的时候,刘府终于开了大门,他们等来的,是刘府下人一桶含着菜叶的水——“刘大人说了,水送给你们了,天热,降降暑,洗洗晦气,你们可以走了,不必言谢。”

        说完这句话,刘府朱漆的大门又合上了。

        只有这一句话,和一桶水,再无其他。

        岑湘还记得那天,太阳一如既往的刺目,她仰头去看哥哥,哥哥被当着众人的面泼了满头满脸,发梢都是水珠反射的光线,他尚且还是少年的身量,打湿的衣衫贴在他的背上,狼狈的滴着水,哥哥的脊背挺得很直,脸色青白,却最终只是攥紧了拳,对她和随行的人说:“回去我自会和父亲交代,这件事你们谁都别提。”

        当时父亲正为了旱灾焦头烂额,四下里甚至有传言说父亲是瘟官,在京城时便官场不顺,一去青州,青州便遭大旱,去到哪里哪里便沾染不祥。

        哥哥回去后只同父亲说在鉴城并无所获,随行的几个小吏也都忙的团团转,后来竟真的无人再说此事。

        可她一直记得。

        亏得这狗东西还敢提起她哥哥。

        机会摆在眼前,从前她没有办法,现在嘛,能报的仇自然是要报的。

        只是小惩大诫,让刘亨吃一下当年傅彧尝过的苦头,也不算太过分吧。

        得了岑湘的示意,吴启也不再多问,便真的拿出麻绳将刘亨绑上了那近三人高的水车。

        岑湘伸手去转动水车上的木轴,那木轴生了些青苔,摸上去有些滑,但还好,借助水势,再稍加内力,很快推动了。

        水车转了起来,刘亨也转了起来。

        刘亨口中的布团经水浸泡掉落,他发出惊恐的喊叫声和求救声。

        岑湘高兴的拍手,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她头一回做这种事,却半点没有后悔和害怕,只觉得痛快。

        她不需要刘亨的道歉和谄媚,反正哥哥已经离家出走了,即便是父亲回京,他也没有回来。

        她只想把刘亨收拾一顿。

        岑湘一拍手,两只手便离开了水车轴,旋转一阵的水车逆着方向退了回去,刘亨又自半空转回了河里。

        吴启盯着这个含笑的小姑娘,头一次感受到了她的不好惹。

        如此转了一圈又一圈,刘亨在低处时,身体便被水浸泡,水车转动,他又随着水车转至高空,水斗中溅出的水流不时冲刷到他,刘亨眼前的黑色布条绑的很紧,他目不能视,更添恐惧,又是一阵无序地起落与水流冲击,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他叫喊声沙哑,又时而被水流呛住,头脑也昏昏沉沉,恍惚觉得脑子里似乎也进了许多水,刘亨筋疲力竭地问:“你究竟是谁……”

        浑浑噩噩间仿佛听见一个压低的女声回应:“我们是阎王身边的无常鬼,你坏事做尽,来取你性命的。”

        “求求你们,放过我,要什么……我都答应…”他断断续续说完这句,头一歪,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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