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撩动
许殊何又是经历了一月的风尘归来，他快到兰芷药坊前想起了什么，先绕到附近的集市上，准备买些红枣之类补气养血的东西给月溶轩里的伤者。
旁边一个戴帷帽的人正在跟马车车夫商量，从怀里掏出几两银子放进了车夫手里。许殊何驻足，微微凝起了眉。
“行嘞，您上车！不跟您吹，驾车比我还稳的您找都找不到，整个集上没有比我厚道的赶车的！”车主眉飞色舞地道。
“好，拜托了。”帷帽的纱抖动了一下，是戴着的人点了下头。她被车夫扶上了车厢，车夫坐上驾车的位置，拉着辔绳手腕一振：“驾！”
“等一等！”许殊何认出了上车的正是卜秋台，连忙追赶上去。可是这声呼喊被车轮碾压青石板路的声音淹没了，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转眼就拐过了弯去。
许殊何向旁边的摊主问了近道，在集市斜角逼仄的小胡同里轻盈纵跃，三转两转，终于赶上了驶出集市口的那辆马车。
“前面的马车，请等一下！”许殊何高喊。
马车迟疑地慢慢停下了，车夫疑惑地回望过来。
许殊何赶到了车边，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在车夫迷茫的注视下解开自己的钱袋，拿出几个银锭递给了车夫。
车夫：“这啥意思？我已经拉了客了！”
车帘被挑开了，卜秋台看到许殊何后有些惊讶：“许公子？”
许殊何向她点了个头，然后平稳地对车夫说：“您回去吧，这些银子够您换辆新的马车了。”
车夫惊奇，大着嗓门道：“小哥，你不会是拐人的吧？”
卜秋台也很是吃惊。
许殊何又将手伸进了钱袋，把一个沉甸甸的银元宝压在了车夫手里。
“哎行嘞！我看您五官中正，一看就不是歹人！这位姑娘麻烦您帮我送到哈！”车夫立刻喜滋滋地跳下了车，冲一脸震惊的卜秋台点头哈腰地告了个别，然后一溜烟跑了。
许殊何坐上了车夫的位置，拉着辔绳调转马头，轻呵：“驾！”
卜秋台不快：“许公子，这是何意？”
“姑娘，恕我冒犯，但是从柳老板的讲述和我自己对你的印象来看，你太逞强了。”许殊何的声音温和中带着抱歉，“我不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但雇了马车的话，肯定不是只在四周转转，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能离开兰芷药坊，我上次来的时候，柳老板说你至少得修养满一年。”
卜秋台从未经历过这样一遭，心里有些古怪地问：“许公子，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但你是不是无权干扰我的行动？”
许殊何静默了一下，然后轻声说：“对不起，把你送到兰芷药坊后，我就不会再打扰你了。”
卜秋台无语地撩着车帘，看见许殊何丝毫没有停车的意思，考虑到对方是出于好意，她说服自己将心里的不快消散，身体随着马车的前行轻轻摇晃。
许殊何把马赶得又快又稳，同时注意听身后的动静，以防探身在车厢口的人来个半路跳车。
“许公子，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从家里离开吗？”卜秋台冷不丁地问，语气却比刚才和缓了很多。
许殊何一愣，随即说：“为什么？”
卜秋台：“原因很复杂，但其中一点是因为，他们想为我铺好路，我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力。”
顿了顿，她心平气和地补充：“他们，都觉得是为我好。”
马车的车轮转速减慢，最后在一株微黄的杂草旁停了下来。
“抱歉，是我鲁莽了。”许殊何没有回头，抓着辔绳的手垂到了腿上，“我……觉得你现在情况不太好，我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抱歉。”
他连着说了两个“抱歉”，然后温声说：“你要去哪里？我把你送去吧。”
卜秋台松了一口气，道：“你还要去煮药，我自己驾车去就行。许公子，就此别过。”
许殊何再次调转了车头，将马车又催动了起来：“没事，本身还没到十五，送完你再回来煮药也不迟。我想，你之所以要雇一辆马车，是因为身体还不适合骑马吧？”
此人真是心细如发，卜秋台现在的状况的确受不了一路驾车的劳顿，于是道：“那麻烦了，顺着这条路向北走就行，我会给你指路。”
她本身就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没法将好心帮助的人当作给自己赶车的车夫，自己却心安理得地坐在车厢里，思虑一下，于是暂时坐在了车厢外的梁木上，等累了再进去休息。
当初都雷音带她去天机玄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情景，但现在卜秋台身边的人不会一戳就爆，心情好了不少。
他们很快远离了喧嚣的市镇，顺着路驶到了郊外，在他们前后看不见行人和车辆，只有车轮压路的声音辘辘不停。
许殊何意识到这是个询问对方想法的好时候，握着辔绳的手悄然收紧，耳尖再次因为这个人变红了。
他默默打着腹稿，最终选定了其中最迂回的问法，下了下决心，然后温声问：“姑娘，柳老板说你从进入药坊以来就没回过家，是……家境的原因吗？”
他说得小心翼翼，像是擅闯了对方的私密领域那样不安。
卜秋台斟酌片刻，回答道：“回家的路不好走。”
原来她家在偏荒的地方，许殊何点了点头，她真的很不容易，可以算是背井离乡了。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你没想过怎么改变这种状况吗，就是……让自己不那么辛苦的方法？”
他的鬓角因为紧张流下了一滴汗。
卜秋台看向他，奇怪道：“什么意思？”
许殊何的拇指向拳里抠了抠，保持着表面的平静，挑选了一下词句，然后道：“你救过我的命，我以前口头道过谢，却没什么实际的表示，我觉得这不合适……所以，如果你有什么要求，我会尽力满足你……”
卜秋台明白了，她笑笑，说：“你的意思是，以后我想回家了就告诉你，你来送我回去吗？”
许殊何：“……”
卜秋台：“不用了，我迟早有一天能自己回去，我答应过我爹娘的，多谢你。”
不是、不是的啊！许殊何被完全误解，手心里的汗把辔绳都弄潮了，他面色奇妙地操控着马匹，花了很长时间，终于又酝酿出了一句话来透露自己的意思。
“你的性格跟另一位姑娘有的地方有些相像，一个……我曾经喜欢过的姑娘。”许殊何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直白了，眼睛轻瞟了一下旁边，然后立刻又直视前方。
卜秋台一愣：“秦璧如？”
“你知道！？”许殊何诧异。
“嗯。”卜秋台道，微微颔了颔首，似在沉思，许殊何以为她是在考虑了，却没想到对方紧接着一句话就完全带偏了注意点。
“我一直很好奇，你与秦璧如为什么分开，毕竟秦璧如是名动天下的桃花美人，一般男人都会紧紧把握住她吧？当然，这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
“……”许殊何有些无奈，干脆顺着她的话展开了回忆，他的目光渐渐暗了下去，再开口时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感伤，“因为……她为了我慢慢变了。”
卜秋台眉毛一挑，静静听着。
许殊何：“她是一位剑术奇才，我喜欢她的洒脱明媚，可是……当她真正来到我身边后，她希望我们名正言顺、能得到天下人的认同，所以不断把本该我做的事担过去，让我有更多空闲去精进剑法。”
“她为你做什么？”卜秋台问。
许殊何：“很多，包括一些寻常的杂务，还有照顾我的衣食冷暖，有时候师尊交代的差事她也想代劳，被我坚决拒绝了，她觉得我不理解她的苦心……”
卜秋台眸光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许殊何：“其实我理解，世人不接受颠倒的差距，在家世上我注定无法与她相比，所以她希望我的剑术修为能够超越她，让她在嫁给我时风风光光，不会让别人觉得我配不上……她这么做其实大多不是为了自己，她是不想看别人戳我脊梁骨。”
“可是秦璧如天赋太高了？”卜秋台问。
“嗯，但这不是主要的问题，她之所以替我操持些分心的事，就是在故意放下剑，等我追上她。”说到这里，许殊何的眼中滑过一抹悲色，剩下的一句话轻如叹息：“可是，我喜欢的就是拿着剑的她啊……”
温润的字句如同蝴蝶的翅膀，不经意间，在听者的胸膛内扫过。
卜秋台坐直了上身，认真凝视着他，似在看着从未想过能遇见的新奇人物，话音里的情绪难以分辨：“有这样一个美人甘心为你奉献，你不该万分欣喜吗？”
许殊何陷入了沉默，良久后，他轻柔地开口道：“也许吧，可能我真的很蠢，放弃了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但我真的不忍心看那样惊艳的一把穿花剑因我而雪藏，不怕你笑话，有时候我觉得，我的天赋比她少那么多，好像该我为她奉献才对……”
卜秋台朗朗的笑声兀地响起，许殊何被惊了一下，随后也宽容地笑了起来，轻声道：“姑娘见笑了。”
卜秋台的上身靠回到了车厢边缘，眉眼温和地看着她，道：“我没有笑你，我只是突然发现，原来无论一件事物你以为多么不可能存在，他都是有可能出现在这世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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