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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温泉行宫


虽说谢从安对晋王带情敌给自己添堵这种没有脑回路的行为非常不齿,回去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对这个人做了一番功课。

        从各路的流言和信息中总结下来,她总算弄明白了为何这位会忽然来找谢氏的麻烦。

        宫中早就有传言说四殿下不如太子聪慧。他只因生母菁妃在后宫受宠,才能多见着帝王几回。这些妄论在两人尚且年幼时便于私下流传,也不知为何从没人要管上一管。

        前有二皇子王砅,多年稳坐太子之位,朝臣多猜测皇帝不会对其扶持太过,避免重蹈当年庚子之乱的覆辙。也大抵是因他一出生就被各方面都优秀过自己的哥哥们压制,朝堂间多年都风向明朗,这位也就未曾有过登基称帝的雄心。

        直到最近几年,朝中陆续出了几件事,接连引起朝臣舆论,这才将晋王从醉梦中催醒。

        第一件便是三皇子受封良王后远离长安。在四皇子得封晋王之后,皇帝更是以病为由迟迟拖着七、九两位皇子的冠礼未行。第二便是右相莒城几次在皇帝生病时奏请太子监国,都未能成事。这样反复数次,朝臣的私论便流传开来,好坏各异。

        前些时候又有一番论的精彩,说眼下太子鞍前马后,不过都是在为晋王铺路。那些对皇帝某日某时的言行记录说的似模似样,在各种笑颜和皱眉中寻找蛛丝马迹,分析的可谓是头头是道,句句在理。这一篇“大论”被朝臣们私下称作《起居甲注》,连菁妃听过后都忍不住动了心思,开始暗示晋王与朝臣们多多亲近。

        晋王虽不够机敏,却十分清楚皇帝对皇子私会朝臣的忌讳。怎奈母亲这凌厉泼辣的性子他也不敢违背,只能偶尔借着小事对几位老臣左右讨好些,殊不知此举反倒令得各家大人更嫌弃他不成气候,也将菁妃娘娘气得够呛。

        崔氏经年积累,想要成为新世家的心思昭然若揭。此次晋王无心插柳,或是想到了借用崔谢对立以全帝王之心。可惜流云亭一事,小女儿之间的爱恨情仇于此更似蚍蜉撼树。他即便是真的借此一会成了大事,也能被对手借机暴露其不懂谋略,目光短浅,无帝王之才。

        果然,皇帝后来听闻此间闲碎,曾对晋王侧目几分。然而被王砾当场巧妙化之,更有幕僚帮手推言晋王那点机缘巧合的好运于维持国祚无甚大益,顺带帮皇帝坐实了四子不堪大用的印象。此乃后话。

        巫觋比之长安往南不远,皇帝的温泉行宫正处在山坳中。因群山围绕,四季不显,纵然隆冬时节也不过周山沐雪,未有外头的凌烈严寒,不过入了雪季后,由长安送信送物过来便会麻烦些。

        今秋的长安虽然多了几场大雨,巫觋却丝毫无碍。备受润泽的山水犹然清朗,钟灵毓秀。

        谢从安自到了此处,少了族中琐事烦扰,更坚信此处是个风水宝地,一定能将郑和宜的身体养好。她挖空了心思要带人游玩散心,却可惜山坳中单行宫就占去了大半,既对爬山没什么爱好,什么事也都草草了意,失了新鲜。无聊之余,又将目光转去了皇帝身侧。

        既是帝王的行宫,自然要养着娱乐用的乐师和舞姬。谢从安偷偷打听了地方,到安置乐人的芳菲苑里混了几日。待好生见识了这个朝代的歌舞戏法,她又生出了办个派对的兴头。

        郑和宜的冠礼就在年初,若能在皇帝那里讨些好处,岂不是更与他添彩。

        有了这些想法,她便昼夜不停的忙了起来。这宫中酒宴本也多安排在夜里,她混了进去,几乎就忘了今夕何夕,身处何地,接连几日都朝睡懒起,日上三竿还窝在房内。总这样的黑白颠倒,她也着实累得够呛。这日谢又晴便贴心的替她赶走了伺候的丫鬟宫婢,让她独自清静的睡个懒觉。

        行宫内的气候宜人,风也温和,随意撩拨着檐下几条扬出室外的轻纱,穿过殿外垂垂枝蔓,吹至一位翩翩来访的公子面前。

        来人宽袖似云,乌发垂肩,身上是件极为惹眼的衣袍,上面用金银丝线满满秀着艳丽夺目的百花争春,层层叠叠汇于裙裾,随着他的动作折射日光,绚烂耀眼。那图样纹理富贵华丽,却因其气质特殊,姿仪自若,不落俗套,反多了些雅致意趣。裙裾上的花朵摇摆,还真的引来了蝴蝶在他身侧环绕飞舞,如此丰神俊朗,清冷料峭,引得人好奇又只敢远观。

        自从谢从安混入芳菲苑,郑和宜与她已多日未见,所以甫一入殿,还未意识到四处无人的怪异,心头记起她在南山的桂花树下,怡然自得的笑脸,脚下不自觉更多了几分急迫。

        行宫之中,皇帝的凌波殿最为精致华美,从景致到构建都可谓一绝。永宁和交泰两座用来安置肱骨大臣的外殿最为整齐方正。临华和长秋两处原为嫔妃住所,景色妆点便走的都是精细讨巧的脾气。

        一股清甜的香气渐渐袭来,郑和宜走过一排排左右开隔,绘着仙人鼓乐的屏风。有风由机关引入,吹动四处挂满的轻纱薄帐,行在其中时,屏风的画面便似幻似真,仙人都如同活过来一般。他被各色姿态的仙人吸引,耳畔仿佛真有仙乐萦绕,脚下似踩了浮云,行得更是轻快。

        平日里多是谢从安上门寻他,他不知这殿内竖起的屏风正是内外交接的长廊,待行过最后一道屏障才警觉香气渐浓,多了些说不清的暧昧味道,目光一转,已落在了室中的一张大床上。

        清风将一室香气吹散,似花非花,清甜如春日萱草,正是她身上常有的味道。郑和宜脚下一时困住,思索片刻后轻轻唤了一声从安。

        床上的人动也未动,显然仍在酣眠。

        思及两人在幽兰院中隔帘共宿时的来往,此时再谈避讳倒显得有些矫情。郑和宜从容上前,细细的从她眉眼各处一一看过。

        不知是否因多日未见,竟然有了些陌生。两道长眉不似女子流行的弯月细柳,飞扬如同她欢笑时的嚣张痛快。浓睫如扇,琼鼻精巧,檀口微嘟,似在对什么不满。若不是那惹人的脾气和不饶人的嘴,倒是个难得美人坯子。再过几年,名声或许比那个崔慕青更甚。

        他探手将谢从安散了一床的黑发归拢,试探着又唤一声。

        谢从安正在梦中与宜哥哥猜谜,她在想他藏在背后的东西是什么。

        红色,圆的。

        几猜不中,她已不高兴的要耍赖,眼前的人却忽然变得模糊不清。她心里慌张起来,耳旁一个软了心的声音却安抚了生出恐惧的心。

        有人正在唤她名字。

        郑和宜见她峨眉舒展,不自觉也勾起唇角,柔了一室清风。

        乌眸终启,恢复清亮,谢从安定定朝他看了半晌,喃喃道:“樱桃。宜哥哥,是不是樱桃?”

        梦中的烈阳正从窗外射入,窗角的空调扇动风叶发出轻微声响。应该是夏天的樱桃啊。

        她眨眨眼,似乎能够记起那殷红果实的酸甜香气。

        “你想吃樱桃?”

        神思归位,谢从安认清身在何处后忽的一笑,伸个懒腰坐起身来。她忍住起身的眩晕,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便是一如往日的温柔关切,“你怎么来了?是有何事寻我,还是在殿内呆的无聊?”

        她随意撑着下巴跟他说话的样子懒散又亲近,郑和宜却有些不自在的别过眼去,口中还解释着:“今早有人来问我可要往湖心划船消遣。”

        这番动静原是那些随臣们的公子小姐闹出来的。虽然他们都得益于谢从安的温泉之请同路而来受了好处,却仍碍于身份,不敢在皇帝的行宫中太过放肆。原是一群人起哄说要游湖,因无人敢做才想起谢从安来。都知她古怪难惹,便故意借着郑和宜劝说。

        这些细小心思,郑和宜当然明白,却也鬼使神差的应了,又亲自寻到了这里来。

        因久睡之后的疲惫仍在,谢从安困乏未消,懒懒的半歪着肩膀,“崇乐湖不是行宫中的禁地么?”说罢见郑和宜讶然,忙又打起精神去安慰,连连摆手陪笑,“不过不碍的,这里的确无聊了些。既然大家都想去,那便都去。”说着便起身披衣。

        郑和宜将她按住。谢从安对上那双目光幽幽,欲言又止的眸子,笑笑道:“无碍的。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

        他还未曾入仕,又常年游学在外,这等皇家秘辛自是不知。

        少女含笑安慰的模样似一记重印盖落在郑和宜心头,那双笑弯了的睫羽在他心底划起层层涟漪,惊飞群鸟。他忽然撒手,匆匆行出殿外等候,杂乱的脚步已不见方才的从容优雅。

        两人的宫殿位置相近,却仍似谢府幽兰苑中一墙两隔。这道宫墙虽然不高,但蜿蜒曲折,将行宫内外拆做了几块。郑和宜选了偏僻静谧的长秋殿,谢从安也着意丢下谢侯住进了他附近的临华殿。这两处少有人住,倒是真的避开了人群,难得的清静。

        住在行宫之中,当然就会被各种规矩拘着。这翻墙之举是万万不能有,可若每次都绕行过去,几乎便是出宫再入宫的一段路程。针对这个困难,芳菲苑里的小姐妹与谢从安出了主意,让她将附近守门的几个小太监都收买了。反正都是从长安带过来的宫人,回去时谢从安也没身份跟着,也不存在什么威胁。况且这温泉之情都由她而来,谁也不会在这里计较着将她得罪。

        谢从安带着郑和宜自宫门悄悄地抄了近道,仍是走了不短的时候。她身困体乏,却只能自我安慰是陪着宜哥哥踏春。

        崇乐湖落在行宫西侧,整个谷地的所有流水都汇聚在此,再经过各支游走宫外,正在他们途经的那处瀑布重逢。这山坳中的天气,深秋似春。岸边杂花生树,清风流过,莺啼恰恰,落樱随风,湖面有各色花瓣汇聚,令谢从安想起前世赏樱的风景,当真是处处如画。

        此刻,湖边的凉亭中正有一群人翘首以盼,连身后跟着的那些丫鬟小厮也无一不是往北处望着,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待终见到了郑谢二人,一个粉裙白衫的圆脸少女耐不住笑道:“就说瑾瑜公子的性子再好不过,必然能将那谢跋扈劝来的。”还要再说几句,被身旁一个鹅黄裙衫的姑娘扯了扯袖子,便会意的不再做声。

        一旁披着紫色披风的尖颚少女早露出了不屑,轻哼一声没有说话。站在她身后的蓝袍公子口中讥讽道:“什么性子随和,不过仗势个女人罢了。”说着在谢从安宽松的衣袍上上下一扫,更故意戏谑着道:“还是个没长开的女人。”话音一落,身后传出些零落的笑声,难掩猥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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