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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不会聊天


马蹄哒哒落在石面,敲出冷硬声响。由耳入心,让谢从安忍不住打个寒颤。衍圣公府的热闹已远,心中的疑虑却随着冷静而越发清晰。

        马车忽然停下,算着时辰应当还未到家。她掀起车帘,瞧见对面竟也有辆马车停着,瞧来也是要往谢府的方向去。

        马儿喷出白色的哈气,让她更冷的想缩手,欲放未放之间,只见一个熟悉人影从上头下来。披着皮毛的雪色大氅,密密匝匝无一杂色,露出内里的石青长袍,更是雅如天清。这样一个人,身姿挺阔,面如脂玉,在这冰冷天地中不沾带一丝的烟火气。浓重如墨的眸子落在她这处,认出了府邸标识,便染了淡淡笑意。

        谢从安的目光被他的手炉吸引。那雕花细腻,线条流畅,泛泛一看便觉不俗,却不似府里的东西。再回想一番,库里也未见过此等描绘故事的款式。思虑间耳畔忽闻沉沉一笑,东西已被递至眼前,“拿着。”

        她顺势接过,看他利落的上车落座,瞥了眼对面已掉转头的车马,问道:“不知是从哪个府上的?好生低调,竟连个标识也无。”

        郑和宜并不说话,仔细解去胸前系着的绸带,低头去拂袍角。

        谢从安记起方才触到他指尖的凉意,扯住他脱了一半的手,将手炉又塞了回去,罢了将大氅又拉了拉,转去嘱咐外头:“茗烟回去记得多备几个汤婆子。”说罢又冲他道:“这几日一入夜就冷的人心慌。你才好些,切莫大意了。”

        对方不说话,一双眸子暗含流光,只是将她望着。谢从安回以一笑,寻了个话道:“今日去了衍圣公府。不光小子骞,这阖府上下的人都有趣的紧。”

        “怎么有趣?”郑和宜竟起了兴致。

        谢从安随意捡了几句,一面说一面打量他眉间神色,心中所想却是今日颜子骞撩拨起的疑惑和方才的那辆马车。

        郑和宜拨了拨手炉坠的金制流苏,问道:“总瞧我做什么?可是我脸上蹭了哪家小娘子的胭脂?”

        谢从安一怔,旋即笑答:“今日当是跟些老爷们混了罢,竟是连这些玩笑都会了,宜哥哥越发的接地气。”说罢歪在了软垫上,闭目养神。早起的疲倦已漫了上来,她想休息片刻,怎奈脑中乱七八糟没个平静,只得又睁开眼。

        对面郑和宜坐的十分端正,目光正落在她身上,温温凉凉,不显喜怒。

        “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今日饮了酒?”他问。

        谢从安点头,对方又没了动静。她抿了抿唇,闭上了眼。

        两人入府便被拦住。小厮瞧着郑和宜的眼色奇妙,谢从安不耐烦的催促快说。

        小厮支支吾吾道:“苏姑娘将自己关在屋里抹了一晚上的泪。饭菜不吃,滴水不进。小的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却又担心这般天气,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若受不住病了,届时再有话传出去,小姐又要吃亏。”说着又拿眼去觑郑和宜,“谢管家正忙着明溪节礼,小的亦不敢拿此等琐事去烦侯爷。咱们只能来求小姐去那里瞧瞧了。”

        谢从安这才回味出方才马车上那句莫名其妙的玩笑。敢情是反讽啊。

        她转过头,二人目光又正对上。她一笑就伸手拉他,“宜哥哥陪我一起吧。”

        对方眸色淡淡,不发一言。谢从安掩去不耐,拖了人便走。

        再折入南院,已是暮色沉沉,与水相接。

        这个时节,水边当真冷的透骨。谢从安忽然后悔将郑和宜带来,捏了捏他还算暖的手,又担心他经受不住。眼见白水阁已不远,便加紧了步伐,拽着人一路小跑进去。

        掀了帘子便是扑面的暖,瞬间放松了绷紧的身体。谢从安舒服的叹了口气。屋子的香气中缠绵着些不易觉察的尘土,提醒着此处久未住人之事。

        兴水阁与仙鹤亭的前身皆是谢小姐父亲的书房。父亲去后,为免爷爷睹物思人,她做主将两处都改了。书架都被改做多宝阁,安置着各类瓷器摆件,用来接待客人吃茶小憩。墙上悬挂的诗词书画不少,摆设仍偏文雅些。东南角上一排书架,将外室和登楼的长梯巧妙隔绝,珠光宝气的物什也不多见。

        目光略过桌边一排排精致的湖笔,谢从安听见悉索之声。尚未回头,人声已至。

        “亦巧见过谢小姐。”

        原本的莺啼婉转因哭泣变得嗡嗡喃重,让她费了力气才忍住忽而涌上的笑意,端起桌上的茶啜了一口,慢悠悠道:“这屋子我瞧着不错,宜哥哥可有哪处觉得不合意的?”

        郑和宜仍在门口未动,烛光将多宝阁的影子投落在他身上,容色虽淡,却仍是工笔雕琢的精致好看。

        他不开口,谢从安却有使坏的念头,故意搭了他手臂,踮脚凑上去看那双勾人的眼。不知不觉两人越来越近,连呼吸中都有了彼此,可他仍是目如深潭,瞧不出任何。

        谢从安眨眨眼,收起笑意,转回道:“苏姑娘,这屋子住着可好?”

        苏亦巧还在她二人几乎贴面的暧昧中尚未回魂,傻傻道:“这屋子精巧贵气,住着极好。”

        “精巧?贵气?”谢从安掩口轻笑,“你可知这屋子当年差点就被拆了的?”她说着走过俯身对苏亦巧道:“父亲脾气不好。当年长安城中流传谢府的白水、兴水两阁藏书千库,价抵万金。就有人偷偷买通了小厮要打这书阁的主意。他知道后大怒,连夜查问,随后将一院子的小厮丫鬟统统发卖了才算。”

        谢从安两眼微眯,笑得像只秋后暖阳下餍足的猫,语气却森森渗人。“你说,我们谢侯府连个摆设都不愿让人看了去,可算是小气?”

        听出了弦外之音,苏亦巧瑟瑟发抖。

        “要我说,那些个吃里扒外的就不该烦心发卖,索性打死。之后上报官府也算为一方行善,免得来日其中出了绑匪恶徒,家族败类,徒失了侯府名声。那些个贼心不满,不知道踏实过日子的,就该有人来敲打。你说,是也不是?”

        她吓唬人吓唬的兴起,却不知身后人忽然沉了面色,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一旁小厮看的心中忐忑,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不过也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院子里的人还是靠得住的。苏小姐不妨安心住下,过了年再家去,大抵也就有聘了。”

        苏亦巧低垂着眼,咬着唇,不敢作声。

        谢从安对小厮招手,耐着性子吩咐:“你叫人将这话与她家中父母送去。只说是小姐我的意思。若要闹事,便也好生掂量掂量。小姐我正因着年节欢喜,若有人要寻不快,便想清楚了往后在长安城中怎么过日子。”

        一出屋子,瞬间冻的人上下牙打架。回身看白水阁灯火昏黄,在夜色中寂静安然,谢从安恍然记起方才身后空无一人。再记起之前郑和宜的古怪,想想怕不是又说错了什么惹到了他。可她也不是很想理会,索性独自回房去了。

        梳整完毕,西厢早已熄了灯火。谢从安想了又想,还是将询问的想法压下。这段时间总是古怪,若再不小心说错什么,又不知道会如何。

        她躺在床上抱着暖烘烘的被子滚了几滚,终于困乏睡了过去。一夜好眠,醒来便觉浑身舒畅。

        谢从安在床上赖着,盘算着今日做些什么好。还未睁眼,便听谢又晴在帐外碎碎念道:“我的小姐,这一夜睡得好沉,做的什么好梦?”

        她躺在床上想了半晌,撇嘴道:“什么也没有。”

        “小姐睡得安心。那谢勋一早上已来了数次了。”晴丫头一面探试盆中水温,一面念叨:“真是个厚脸皮,小姐还要拒他多少次才能死心。这些日子琐事颇多,看看咱们幽兰苑哪还有往日的清静。”

        谢从安听她又絮叨了几句,忽然醒悟道:“莫不是昨夜吓唬重了,他知道后心疼了?”

        谢又晴不知该她说的是谁,嘟嚷一句,沾了沾手上帕子道:“小姐是要取笑谁,何苦拿这话来闺中说?”

        谢从安听得莫名其妙,也觉无味,乖乖被服侍穿衣,顺口问起西厢如何。

        谢又晴往那边瞧了瞧,忽的压低了声音。“公子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乌娘在小厨房温着热汤和饭食,吩咐了纸砚两个仔细守着。若是公子有什么不舒服,让他二人即刻拿着牌子往胡太医那处请人去。”说罢拎起衣架新制的大氅对谢从安一一展示:“这是那件雪狐皮,迟了几日,刚才送来,与郑公子昨日穿的那件是一对。”

        见谢从安不咸不淡的挥了挥手,谢又晴有些急了:“当时一听就说喜欢,暗地里花了多少银子从房公子手里抢过来,还搭了几块上好的皮子……”

        “今日有什么安排?”谢从安打断她。

        谢又晴抱着大氅,嘟着嘴道:“今晚便是大年夜,小姐还是别出门了,往老侯爷那里去好好陪上老人家一日,等这年过了,趁着拜谒再出门也不迟。”

        谢从安一面打哈欠一面点头,走前还是不放心,将前些日子在外头疯跑搜罗回来的小玩意整整装了一大盒子摆在了珠帘门处。想来也够郑和宜一日解闷了,才领了人往兴水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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