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若如初见

荷风小筑远离闹市，本就近着城郊，不过一盏茶功夫已到了郊外的覃山之下。四周荒山野岭漆黑一片，马儿踏踏不停喷着响鼻。一颗颗硕大星子闪耀着悬在天幕，盯一会儿便会让人生出错觉，仿佛腾空便可摘下。

        沉沉笑声由后背透来，谢从安收回伸向天空的手，转头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看星星？”

        同骑的两人在这阔达天地之间无端生出些熟悉又陌生的亲密，让人控制不住，心神都恍惚起来。谢从安幽幽叹气，捞起缰绳让马儿站住，略微挣扎道：“王曦，放我下去。”

        身后静默了片刻，王曦跟着就翻身下马。谢从安亦下了马，转身看他道：“你不是有话要与我说？”

        这般漆黑的初春之夜，她着实佩服自己还能找得到人在何处。没忍住抬手在面前晃了晃，随即抱回手臂连连跺脚道：“冷死了，冷死了。你究竟要说什么？快些吧！”

        岂料对方一动不动，她等了片刻再唤一回，忽听一声巨响，身后有火光骤然腾空。

        那光亮冲到夜空最高处，忽然耀开一片绚烂，随即是接连不断腾空而起的火光和巨响。远处渐渐有呼声传来，隐约辩得是长安城的方向。不知是在庆祝什么。

        光亮之下，谢从安忽然发现王曦的一双桃花眼竟然有着那样的深情。这个长安城出了名的浪子，在对面对她笑的一脸宠溺，缓缓靠近过来道：“欠你的烟火。这次还你了。”

        谢从安的笑容瞬间凝在面上，忍不住就要哭出来。

        王曦见状无奈的伸手去拢她进怀，嘴里还不停的小声哄着：“上元灯节。还记得吗？我躲着不见你，你气急了封街寻我，连烟火都错过了。”

        思绪浮动，痛苦随着记忆汹涌而上，瞬间将谢从安击的溃不成军。

        那日的她是怎样疯狂的追入闹市，在人群中苦苦找寻一抹紫色的身影，心中焦虑急切；那些时日不得相见，耳闻他不愿再与谢氏牵扯，她满心怀疑却找不到任何证据去消灭失去爱人的恐惧。那些担忧恐惧伴随着伤心难过，终酿成了心碎和下令封街的决绝。一幕幕往昔飞快的转换着，挤压的她几乎又要喘不过气。

        谢从安用力压紧胸口，感受着几乎要让她发狂的悲伤。理智已被折磨的破碎，她无法自控，一遍遍唤着王曦的名字。那缕往日从无动静的孤魂似乎挣扎着要回到这个躯体里。她竭力克制着，一字一句，又哭又笑，似表白，似询问：“王曦啊王曦，你知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喜欢你？”

        身侧忽然又有幽光亮起，照在王曦惊愕的脸上。不远的树下是个简易竹台，白布背景有些眼熟。悠扬的曲调中，两片精致的皮影舞了起来。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吟唱婉转，由远及近。泪水随随乐曲滚滚而落。

        原来真的是她。

        脸颊的泪痕干了又冷，记忆终于与梦境重叠。

        一个陌生女子孤零零的站在古城之中，只有一抹背影，却让谢从安清晰体会到她的心碎之痛。

        那时宜哥哥因病入院。她整日里昏昏沉沉却查不出原因。医生说昏睡是因为天气太过炎热，她又气弱体虚，而爸爸却拿这阙词取笑她，说是她几日见不到宜哥哥，害了相思。

        睡梦中她曾糊里糊涂的将这阙词念给那女子听。今夜的演绎，凄丽婉转，丝毫没有当日的羞涩甜蜜，没有半分的依恋旖旎，只有绵延不绝的自嘲与伤心。

        眼前的王曦难得一脸温柔，竟还有几分羞涩。“……那时答应买给你的皮影。我忘了……惹你生了好几天的气。”

        他这般的身份，大抵是从未与人道过歉的。

        谢从安想要回个笑脸，怎奈心如刀割。

        见她并未破涕为笑，王曦这下真的慌了手脚。“你……是不喜欢了吗？”他思索一番，踟蹰着，别扭的轻声讨好：“其实那次我带了，只是。被。。”顿了顿又似赌气，左手重重握在胸前，声音随着眼帘忽然落了下去。“你喜欢的，我怎会忘。”

        他掩去了不想被她看见的神情。谢从安的泪水却又再次决堤。狼狈已经顾不得，她只能咬牙闭眼，要自己冷静。

        那些王曦没有说出口的话，不曾表明的情绪，此刻的她已全然懂了。

        宁王不喜欢两人相处，那皮影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至于方才说的上元节躲着她，应当也是差不多的缘故吧。

        谢从安朝王曦伸出手，想说话，奈何却字不成句，泣不成声。

        王曦从未曾见过这般伤心的她，心疼的抱在怀里，轻声细语的哄着。谢从安发狠将情绪压住，从中退开，抬手拍了拍脸，用力呼吸，挤出个笑脸。

        “我懂。我都懂。”她压住哭意，边抖边说道：“我们都不是自以为的那种人。不如放手。再拖下去也不过还是同一个结果。”

        王曦护在她背后的手慢慢僵住，那双桃花眼中水光越盛。

        烟火渐没。方才的漫天绚烂已成过往，只剩下竹台那处还幽幽亮着。方才的婉转长音仍在空阔天地中回转。

        谢从安道：“若你此次是为我回来的，当知你我已没有往后了。”她无力去笑，却也不想再哭。此刻明白了王曦的真心，也算对前身有了个交代。他对她的情意与王家和谢氏无关。世事多无奈，人生岂能尽如人意。现在的她不是有着一腔孤勇追寻真爱的谢跋扈，她无法坚定自己，做出拼了一切与眼前人共同抗争命运的决定。

        她很怂。

        “我们无法与世事相抗。”她斟酌着讲出心底的话：“你放不下王家，我也抛不下谢氏。不如……就放过彼此。”

        王曦泛红的眼眶中，最后一点光亮也随着她的话语熄灭。

        烟火已逝，歌声已远，皮影孤零零的贴在白幕上，一切都失了方才的精彩鲜活。沉默中，整个世界的细微声响都被无限放大，嘈杂不安一如此刻的心跳。

        谢从安终于恢复了平静。对面的王曦沉沉开口，嗓音嘶哑难听。“那好。我来跟你谈一谈良王。”

        细白的雪花长瓷盘中摆着一个个瓷勺。勺中簇簇晶莹碎粒顶着一层轻薄白霜。

        凤清见颜子骞对着那盘子琢磨了半晌，上前笑问道：“顔公子可是看出了什么名堂？”

        颜子骞认真皱眉，摇了摇头，“我在想这是什么味道。”

        凤清闻言失笑，上前拿起一个瓷勺递与他道：“尝尝不就知道了。”

        颜子骞同他认真解释道：“这果子本也不多见，难得他们竟寻来了许多种相似却又不一样的。我方才去厨房里问过，这些鲜果买来后需要提前腌制。你瞧这颜色，乍看之下仿佛没什么，细看却都不大相同，可不是用了好些心思在里头。”说着拿起一个举至灯下。光亮透过，仿佛一堆形状优美的珠玉，让人惊叹造物之美。

        颜子骞对着勺子犯傻，凤清一笑，摇了摇头。恰逢乌娘过来行礼，见他失笑，忙问了一句：“公子可是对这吃食有什么……”

        凤清按住，“他只是有些好奇。”

        乌娘忙跟着解释。“这是拿蜂蜜腌渍的苦柚蜜桔和酸柠果。将果肉剥出后撒了细筛的梅子糖霜。因今日前头摆了火锅，怕各位贵人一时贪心上火，所以才备下这个用以开胃解腻。苦柚虽好却难入口，小姐说这样能吃的好些。”

        她见颜子骞听得仔细，又叮嘱几句：“这味道虽好，小姐却交代了不可多食。甜腻之物吃多了亦有坏处。”

        凤清忽然笑的意味深长：“你家小姐自然最懂养生。”

        乌娘也跟着笑了，上前一步悄声道：“这点心，小姐说叫初恋。”

        正逢颜子骞一勺入口，眉头一皱，随即又舒展开来，跟着问道：“初恋？”

        “入口为甜，再品甜中透酸，后有苦味缠绵，唇齿之间却皆是果香。好一个初恋。”

        凤清也取了一勺送入口中，未察觉有玄衣人从前头过来。来人身姿倾长，衣袍上繁复的金色纹路在烛光映照下华丽耀眼。他手持一柄碧箫，姿态风流潇洒。有人认出了他，纷纷上前行礼。

        良王的神色有些慵懒，摆弄着玉箫，在桌上的碟子扫过一眼，赞了句“心思妙极”。说罢又道：“曦儿哪里去了？这般的热闹，半个长安城的人都来了，怎么独不见他？”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无人答话，倒是郑和宜回道：“今日来客众多，想是世子爷在哪处游玩，不愿惊动，亦或是有事耽搁了，未能前来也未可知。”

        良王嘴角噙笑，抬起眼皮，扫一眼凤清：“本王迟了，应当罚酒。我听说这里有个叫火锅的，不如试试。”

        乌娘领命带路。一行人尾随其后到了火锅席上。


　　https://www.bqwxg.com/wenzhang/90170/90170965/8692030.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wxg.com。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qwx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