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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六十一章


山脚下的一片密林之中,涌出来一群衣饰怪异的人,其中大多数虽然穿着道家装束,却是衣冠不整,加之目光诡黠,神情凶悍,手上还擎着各式兵刃,愈加显得不伦不类。

        再看为首之人,六旬上下,大眼泡,面庞臃肿,光溜溜的下巴没有一根胡须,正是东厂大太监门犀。

        此一次,他得到了确切的情报,得知闻香教的总堂,就设在王屋山,遂调集东厂和锦衣卫的精锐人马,并亲自出马临阵指挥,为了弄清楚对手到底在山上的哪一处,便派董邦宪率人直扑闻香教的联络站——飘香茶楼,打算捉到人后逼出口供,再直攻上山,来一招直捣黄龙。却不想偏偏事与愿违,茶楼上炸响报警信炮,山上闻香教的人已经得知了警讯,偷袭计划化为泡影,老太监气恼的骂道:“见鬼,董邦宪那个饭桶,又把事情给搞砸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扭脸冲身旁的部下命令道:“鹿千户,丛道兄,你俩带上人往山上攻吧,他们会出来迎战的,你们只管往上冲,要一鼓作气,把他们逼回到他们的老窝才行,敢有后退半步者,就地处死!后边的事,由我来料理,捉住匪首者,赏银三千两!”

        鹿中平、丛向希齐称遵令,率领着三四十名东厂高手,一窝风似的扑向山顶,很快,便与山腰上的闻香教守卫交上了手。九名教众拼死抵御,眨眼之间,就已尽数丧生。再攻半里多远,迎头砸下滚木擂石,并夹杂着弩箭、灰瓶。

        鹿、丛两大高手,各显神通,推、拨、接、挡,凶顽上突。众番子也都玩了命,使出浑身解数,紧随在后,中有四五个人中箭着石,哀嚎着滚下山坡,却没有一个人稍停片刻,更没有人去拉他们一把。就这样,东厂群魔突破了闻香教的第二道防线。

        没上多远,又有一群闻香教徒呐喊着冲下山来,领头的也是两个人,手舞天字剑,一马当先的是刑堂堂主王恩虎。手挥青铜鞭杆的是总护法酆九叙,他们的手下也有三十几个人,一方是处心积虑,志在必得;一方是赤心拳拳,同仇敌忾,正可谓猛虎遇上狂龙,好一阵凶杀恶砍,直斗得飞砂走石,天昏地暗。

        门犀、巫竟中带着八名地煞卫士,也上了山。只留下了一个档头和四名番子,守在山口。这位姓田的档头,乃是崇祯皇帝崇妃田氏的族弟,没甚能为,却很爱出风头,听说此次行动十拿九稳,便死皮赖脸的跟了来,也想借光立上一功,升官发财。

        老太监怕他上去送命,回去不好交代,便派给他一份最清闲的差事,说是让他在此截杀逃逸的闻香教徒。试想,有他和毒龙道人兜底,又怎么会有教徒出这面漏网?况且,要不了多久,董邦宪及其属下的众多锦衣高手就会赶到这里。

        这位田档头正闲得腻烦,忽听手下大声叫道:“快看,有人来了!”急忙扭脸望去,只见打远处飞速奔来一人,遂扯开嗓门喝道:“呔,给我站住,这里封山了,我们是东厂官差,你……”

        他的一句话还没说完,那人就已经到了跟前,双臂挥拨,就如同驱蚊赶蝇一样随意,而守在这里的五名东厂番役,顿觉自己的脚下没根,身不由己的向后摔去。

        其余四人都是百里挑一的武功好手,纷纷借力翻纵,卸去不少劲力,所以并没受多大的伤。惟独这位皇亲国戚田档头,实乃绣花枕头一个,实实惠惠的掼出去三丈来远,后脑勺正巧磕在一块石头的棱角之上,噗的一下,眼突舌吐,迳赴地府去了。

        众番子爬将起来,眼前哪里还有半个人影,面面相觑,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中了什么邪,无端摔了一大跤。可是一瞧田档头的模样,全都吓麻了爪,大眼瞪小眼,呆了半晌,其中一个机灵的开口道:“几位,我看咱们还是散了吧,还待在这里,等死不成?”

        另外三个的心眼也不慢,亡命江湖,也比做替死鬼强,当即纷纷点头赞同,顿作鸟兽散去。

        “见鬼,怎么还在这里磨蹭?”门犀望着鹿、丛等人仍在与闻香教众人混战不休,恶声咒骂,扭头道:“竟中,你也伸伸手,快点解决了教匪,好上恒山收拾郑隐。”

        毒龙真人巫竟中应声而出,扑入人丛。王恩虎、酆九叙登显不支,督众边打边退。

        老太监那浮肿的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笑容。蓦的,一抹紫色剑芒不期而至,猛极!快极!以至于他身旁的九名地煞卫士根本来不及出手截击。

        到底是一流高手,就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门犀生生将他的头偏移了数寸,几缕斑白的头发飞散空中,只觉得面颊火辣辣的一阵疼,急发右掌,一道阴霸的掌力击向突袭者。

        来人出指迎击老太监的朱砂掌力,剑罡外挥,三名凶猛扑来的地煞卫士鬼嚎着跌了出去。

        门犀见对手指力雄奇,直逼自己掌心劳宫穴,慌忙撤掌拧身,左掌如刀斜劈,右手变成鹰爪叼向突袭者执剑的手腕。直到这时,他才看清,此人的面目,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见鬼,又是他!真是冤家路窄呀!”

        来的正是毕士英,茶楼顶上,力斗西门二老难分轩轾,遥闻山腰上杀声阵阵,方知厂卫并不止这一路,而且,似乎另一路的实力还要更强一些,若是给他们攻入闻香教的总坛,后果将不堪设想。他的脑海之中不禁浮现出天香山庄,那些被锦衣卫残杀的妇人和孩子们的惨状。当即摆脱了西门二老的纠缠,闪电一般掠向山口,顺手拂倒了碍事的田档头,一口气冲到了这里,瞧见闻香教群雄危殆,又发现老贼门犀在这里,自然是擒贼擒王。

        西门二老,以及朱约、敖尘等一干锦衣卫高手,本来是在他的后面紧追不舍,可是较起轻功,这些人就只能瞠乎其后了,没一会儿便给甩下了数十丈远。

        毕士英变指为掌,砰的与老太监的左掌接实,右腕一抖,震开了敌手的鹰爪,紫电铗下斩上撩,右震飞了四件攻来的兵刃,同时,左手发动琴心三叠掌。

        再看老太监的那张老脸,先是红,继尔变白,最后发青,全身开始战栗,噔、噔、噔一连退了三步,几缕鲜血滑下嘴角,还不等他再作出什么反应,寒气逼人的紫电铗已经架在了他的颈口。毕士英的掌力外迁,两名地煞卫士如同断了线的纸鸢飞坠丈外。

        “你们都给我住手!”毕士英振喉暴喝。杀成一团的厂卫和闻香教众犹如焦雷炸顶,瑟瑟一抖,纷纷愕然停手,惊疑的目光,一齐聚向了年轻人和他剑下的老太监。

        “士英,你来得太好了。”王恩虎惊喜万分地喊道。“快过来,莫让那老贼溜喽。”从门犀的岁数、衣着,以及众厂卫的紧张神情,他猜出此人地位甚高,抓住这个人,对己方极为有利。

        西门达、西门觉等人呼哧带喘赶来,见状还欲出手救人,给巫竟中、鹿中平拦住。他二人生怕门犀有失,这些年花费在他身上的心血付诸东流。

        门犀仅在三招之下,便惨败在年青后辈的手下,而且是在下属的众目睽睽之下。羞愧得无地自容,面如死灰。胸中的愤恨懊恼无以复加。毕士英以玄阳指力封住其五处大穴,使其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酆九叙笑呵呵拍了下毕士英的肩头:“好小子,真有你的,这一手干得漂亮。”

        王恩虎剑指门犀的鼻子尖,吼道:“叫你的手下都退到山下去!不然就要了你的狗命。”

        门犀的两眼死死盯着寒气逼人的剑锋,心里揣测对方既以自己为人质,断不会轻易下杀手,好歹也得在部下面前充充好汉。当下强横道:“教匪,有胆就杀了本官,我的手下会把汝等化作齑粉!”

        王恩虎气极,剑尖一抖,老太监脸上滑下一串血珠。门犀身子抖了抖,额角青筋蹦起,咬紧牙关,不肯求饶。

        酆九叙示意王恩虎撤剑,手揪住老太监的衣领,低声道:“老小子,你少跟我装蒜,再不下令我就先剁了你的左手,再斩了你的右手,你身上的零碎都得解下来,怎么样啊,那滋味一定不赖。”见老太监吓得直哆嗦,扭头冲虎视眈眈、蠢蠢欲动的众厂卫吆喝道:“尔等听着,再不滚蛋,我就把你们的头大解八块!”

        巫、鹿诸人登显慌乱,探询地问道:“公公,让我们先撤下去吧?稍后再想办法救你好不好?”见门犀颓丧地点头,振喉道:“闻香教的人给我听清楚,若敢伤门公公一根毫毛,朝廷就要将你们斩尽诛绝!”言罢,麾众退下山去。

        酆九叙道:“恩虎,你带剩下的兄弟守住山口,莫叫鹰爪子钻了空子,我带毕少侠去见教主。”说着话手执门犀,陪毕士英向山上走去。

        没走多远便看见对面,匆匆行来一帮人,为首的正是徐俊鸣和彭笑雪,还有一位神态从容,气度不凡的中年人。

        “士英贤弟,真的是你!”徐氏夫妇欣喜万分迎将上来。酆九叙忙将毕士英如何勇擒门犀,迫退强敌的经过将给众人听。

        彭笑雪感动的说道:“老弟,真亏了你,方才我们在南边,和一个凶僧率领的一帮鹰爪子,打了一场,实在腾不出手来啊,要是给他们从这边攻进来,那可就糟了。”

        徐俊鸣兴奋地冲那位中年人介绍道:“王兄,这位就是上次在晋北分舵,帮了我们大忙的那个毕少侠。贤弟,快来见见我家教主。”

        闻香教教主王恩慰,欣赏地打量着毕士英:“少侠义薄云天,神功盖世,为我教立下了汗马功劳,若不嫌弃就做我教的副总护法吧。”

        毕士英忙拱手道:“王教主过誉了,小弟才智愚钝,怎堪此重任……”徐俊鸣插话道:“贤弟,你就不要谦辞了,我教正值危难,拉你加入倒是我们不过意。好啦,大敌当前,咱们还是先回去商议一下对敌之策吧。”

        闻香教的总堂是以一座道观做掩护的,众人落座,酆老护法抢先说道:“有毕少侠助战,又有老贼门犀在手,咱们直冲下山,他们也不敢奈何我们。”

        王恩慰皱眉道:“依老护法之言,下山固然不难,可要是想彻底摆脱他们就难了,我们还有二十多个妇人孩子,恶战之中,难保万全。俊鸣,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呀?”

        徐俊鸣略作沉吟道:“我的法子,就是用一支有妇孺的队伍引开他们。”冷静的目光扫视诧异的众人。凑到王恩慰的耳旁说了几句。王恩慰连连点头:“好计,好计,我也跟你们一起走,那样他们才不会起疑心。”

        “王兄,那可不行,太危险了……”

        王恩慰果决地挥手道:“俊鸣,你不要劝了,我意已决,事不宜迟,你快去挑选合适的人。”又冲满脸疑惑的彭笑雪道:“弟妹,劳你去找我夫人,多弄一些女人的衣服和脂粉来。”

        酆九叙一头雾水:“教主,俊鸣给你出的是啥招哇?”

        王恩慰神秘地笑笑:“老护法别急嘛,呆会你就知道了。”说着过来拍拍毕士英的肩头,语气凝重道:“少侠,有一桩差事,关系到本教的存亡断续,在这里数你的功夫好,为人又机敏,这个重任,非你莫属哇。”

        毕士英心里沉甸甸的,迎着王恩慰信任的目光道:“多谢王教主看重,有什么差事就尽管交给小弟好了,小弟一定竭尽绵薄之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天色刚刚擦黑,正当毒龙道人、鹿中平等人准备乘夜色突袭,解救主子门犀之时。王屋山上忽然闯下了一彪人马,被绳捆索绑的老太监,给加在队伍的最前头,好几件兵器指着他的前胸后背。这群人的里面,还夹杂着不少妇人和半大孩子,且个个身上都背着大包小裹,趔趄前行,总有六七十人之众。

        巫、鹿诸人未免投鼠忌器,急得是抓耳挠腮,却是束手无策,只好退避三舍,让出一条下山的路来。

        毒龙真人打开密探送来的闻香教几位首脑的画像,逐一对照,见王恩慰,徐俊鸣等人都在队伍之中,遂把心放回肚子里,不无得意的说道:“叫他们走好了,咱们只管在后面跟着,拖带着这么一大堆女人和小孩子,教匪迟早会不攻自乱的。到时候,咱们不仅可以救出门公公,还能将他们一网成擒!”

        鹿中平、丛向希等人纷纷表示赞同,当下分率手下,尾随在闻香教群雄的后边,若即若离。如同一群恶狼,在耐心的追踪着猎物,只等最佳的时机出现,便一拥齐上,大逞淫威。

        一抹人影,好似一阵轻风,在寂静无声的道观四周,飞快的转了两圈,在断定确无危险以后,方掠入道观的围墙。

        过了不大工夫,一长溜人影,悄悄的离开了道观的后门,缓缓的向山的南面移动。清冷的月色中,十**个妇人和老弱男子,怀里头抱着小的,手上牵着大的,艰难前行。彭笑雪身后背着她三岁大的女儿,手提软藤枪,前后奔走照应。当先探路的则是毕士英,这便是教主王恩慰托付给他的艰巨任务,把这些闻香教首要人物的家眷,安全护送到他们的豫西分舵。

        以身材矮小的教徒,装扮成妇女和孩子,跟随大队引走厂卫,而真正的老弱家眷,则悄然前往离这里最近的分舵避难,乃是徐俊鸣的计谋,因为有第一高手毕士英保驾,他们便可以后顾无忧了。

        闻香教豫西分舵,隐在崤山西麓,这里是秦岭的余脉,距王屋山不到三百里地。经过三天的艰难跋涉,一行避难的老弱妇孺,终于赶到了崤山的脚下。

        报信的人飞跑上山,劳顿不堪的人们纷纷席地而坐,揉腰捶腿,呻吟,叹息声不绝于耳。身负重托的毕士英,虽然内力精纯高深,可是这几个日夜下来,连个囫囵觉都没睡过,往返奔波,直累得是筋疲力尽,眼见目的地已经到达,终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一脸倦容的彭笑雪,解下背上的小女儿,歉然说道:“士英,也真难为你了,拖着这么一大帮,又耽误了你回去接师父。真不知如何谢你才好。”

        “大姐这么说就见外了,没能跟徐大哥、王教主他们去冲锋陷阵,小弟心中尚自不安,等会你们上了山,我就折回去看看形势如何,要是没事了,就顺路回山去了。好在门犀和他的手下干将都在这里,我师父、师兄一时还不会有什么危险。”毕士英坦城说道。

        说话间,山上已呼啦啦迎下一群人。领头的是豫西分舵主应洪恩,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一揖到地,神态谦恭的说道:“属下参见教主夫人,尊驾莅临,属下诚惶诚恐……”

        “应舵主,自家人就不必客套了,眼下我们落了难,要在你们这里避上一避。”彭笑雪搭话道。

        “怎么,莫非总舵出了什么事吗?”应洪恩两眼瞪得老大,好不惊愕。“那……教主,老护法他们呢?”他的目光扫视众人,忽的停住,讶然道:“咦,这位是……对了,是毕少侠!”

        彭笑雪道:“不错,亏了毕兄弟仗义援手,不然的话,恐怕咱们总堂就会叫厂卫连窝端了,覆巢无完卵,这些女人孩子没一个能逃得出来。”

        “哎呀,少侠真是我教的大救星,大功臣啊,快请上山。”应洪恩热络地拉着毕士英,神情激动的大声道:“毕少侠,有幸重逢,我们可要好好聚一聚呀。”

        “不行啊,应舵主,小弟还有要紧的事急着去办,咱们就此告别吧。”毕士英为难的说道。

        “这怎么成?”应洪恩有点急了,回头冲彭笑雪求援道:“徐夫人,毕少侠他……好歹也得填饱肚子,歇歇脚,喝杯茶呀,也好有力气赶路哇。”

        彭笑雪的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便出言劝道:“士英啊,应舵主说得没错,再急也不差这一顿饭的工夫,看看你为我们累成这个样子,好不容易到了咱们自己的地方,不好好款待款待你,叫姐姐我这心里如何过意得去呢?”

        “是啊,是啊,都到家门口了,就算给哥哥我一个面子,等吃罢饭,我给你挑一匹好马,绝不会耽误少侠你赶路的。”应洪恩大声附和道。

        盛情难却,毕士英只好点头,随众人上了崤山。

        聚义厅中,桌凳排开,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饭菜羹汤,一样接一样端了上来。应洪恩连连拱手,大声说道:“几位夫人,毕少侠,粗茶淡饭,不成敬意,请大家慢慢用,我去给你们安排住宿休息的地方。”言罢,匆匆退了出去。

        眼望着面前的美味佳肴,饥肠辘辘的人们食欲大盛,一个个埋下头去,开始大快朵颐。毕士英也不例外,但是,由于他心里头惦记着师父师兄,以及徐俊鸣、王恩虎等人的安危,盘算着如何将耽搁的时间抢回来,所以吃得不多,头一个便吃完了。

        站起身来,只觉得身上酸软,没什么力气,心想:太累了,真该好好睡上一觉。可是形势又不容自己再有所延迟,就算门犀老贼被拴在这里,师父、师兄能保一时无虞,徐大哥,恩虎兄他们却是吉凶未卜,不能不赶去瞧瞧。

        强打精神走到彭笑雪和王恩慰妻子韩氏的桌前,抱拳道:“王夫人,徐大姐,小弟要去打探一下王教主和徐大哥的消息,就此告辞了。”

        王夫人连忙起身道谢。彭笑雪道:“姐姐你先慢慢吃,妹子去送送士英兄弟。”说着离开了桌子,可没走几步,忽觉头晕目眩,一手抓住年轻人的胳膊,才勉强站稳。

        坐在旁边桌上,王恩虎的妻子赵氏见状,慌忙起身来搀扶彭笑雪,不想自己也是脚下没根,哎哟一声,摔了下去。登时,厅堂之上乱了套,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不动则已,稍一动弹,便觉天旋地转,接二连三的跌倒在地。

        毕士英大惊失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彭笑雪已经支持不住,坐在了地上,口中吃力的说道:“饭……饭里……有毒!”

        难道是应洪恩在捣鬼?毕士英既惊且恨。是自己太大意了,中了奸人的圈套。手中紧握紫电铗,怒视立在厅口,皮笑肉不笑的应洪恩,脚步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再也没有了力气,以剑支地,才未倒下。

        “哈哈、哈哈哈……”应洪恩大声狂笑,得意洋洋的瞧着大厅之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妇孺,轻佻的说道:“两位教主夫人,属下的款待,你们可曾满意否?毕士侠,你可是门公公头一个想要的人哟,您能自投罗网,送上我的门来,真是老天开眼哪,合该我应洪恩走字呀,这一回,想不飞黄腾达都不行了。”

        “姓应的,”彭笑雪切齿道:“本教待你不薄,尔又因何出卖我们,甘当厂卫的走狗?”

        “徐夫人,这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嘛,”应洪恩油腔滑调的狡辩道:“实不相瞒,早在京师的时候,我就已经是门公公的人了。本来也不想这么快就把你们都抖搂出来,可是我听说上个月,刑堂的王恩虎去了趟京城,恐怕你们已经察觉了京师暗桩里有人投靠了朝廷,要不了多久就会查到我的头上。所以才来一个先下手的为强,叫门公公率大队人马来将你们一勺烩喽,却是没想到你们居然能逃到我这里,还带来了一份大礼,应某真是感激不尽哪。”

        他一边不咸不淡的说着,一边不断的用眼角余光瞄着毕士英,防备着年轻人会突然对自己发难。但见其抱着宝剑,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似乎在运功排毒,心中暗道:“傻小子,不等你缓过劲来,我就挑断你的手筋脚筋,任凭你有天大的能为,也是白搭。”

        彭笑雪也怕应洪恩对毕士英下毒手,那样的话,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当下牙咬舌尖,强打精神,出言拖住应洪恩:“姓应的,你背叛本教,绝对没有好下场,豫西分舵的兄弟们,也断不会答应的!”

        “这个嘛,就不劳徐夫人你费心了,这几个月我可半点也没闲着,但凡是苗老头的死党,头上长角,身上带刺,不听我应洪恩摆弄的,早都让我收拾了个一干二净,剩下的这些人,全都唯我应洪恩的马首是瞻。好了,我可没工夫再和你在这儿磨牙了,来人,把这帮娘们,都给我捆上。邹龙、涂麟,你俩随我把这个扎手的小子料理了,咱们就大功告成了。”

        叛徒应洪恩及其手下刚要动手,猛听身后一阵大乱,有人惊恐万状的喊叫道:“舵主,有人闯山,咱们的陷阱、弓箭都挡不住,快……快看,他们杀上来了!”

        应洪恩回眸惊视,阴飙激荡中,惨嚎迭起,几名上去拦阻的手下血喷人仰。两条怪影飞速迫近,亦不禁感到头皮发炸。这时只听豫西分舵的老人涂麟,牙齿打战的喊了一嗓子:“不好,是鬼王的人!”

        说起这北邙四鬼,稍有江湖阅历的人都知道,无论是哪一个都是难缠的角色,应洪恩暗自叫苦:他娘的,真是乐极了生悲呀,怎么会平白惹上了他们这几个恶鬼?遂硬着头皮振喉吼道:“两位,先且住手!”他的功力不低,这一嗓子喊出来,大有先声夺人之功效。以至于来势汹汹的一男一女,心下微凛,急刹突进的身形。

        瘦瘦高高,形如吊客的中年男子正是夏玉,缟衣素裙,细目薄唇的女子,乃四鬼之末,鬼姑言青。

        应洪恩抱拳拱手,沉声说道:“本舵向来与北邙山毫无相犯,不知二位因何闯山杀人?”

        夏玉手中的烂银钩一指,恶声恶气的叫嚣道:“小子,你要是想活命,就给我痛快的叫那个毕士英出来受死!”

        素裙女子不以为然的插话道:“三哥,还跟他废什么话?反正他们是一伙的,杀光他们,给二哥陪葬!”嘴里头说着,手中的波刃剑旋起,守在厅口的三个人顿时头裂躯残,血雨喷沥。一抹白影倏的闪进了聚义大厅。

        勾魂吊客见了急呼道:“四妹小心,那小子不好惹!”疾闪身形,紧随鬼姑身后突入了大厅。

        应洪恩,邹龙相顾失色,涂麟劝道:“舵主,他们要的是那个姓毕的小子,我看就由他们去吧,鬼王的人可不是好招惹的呀,快瞧,他……他也来啦!”

        再看七八丈外奔上来十数人,居中之人身材高猛,硕大的一颗头颅,青虚虚的一张大脸,身披玄氅,足蹬大靴,双眸中射出森森幽光,好不吓人,令人不寒而栗。此人的左右,是牛头,马面两大弟子,以及一十二名地支鬼卒,个个狰狞无比。应、邹、涂诸人看在眼中,心里发毛,只得来了一招,冷锅贴饼子——蔫溜。

        十几天前,夏玉带着尚大志的尸身回归北邙山,哭述辣手判官被杀的经过。鬼王听了,发誓要找毕士英复仇,并按夏玉的描述,让画匠绘出了年轻对头的人像,散发给各路鬼卒去四方寻找。

        就在昨日,在外游荡作恶的鬼卒,发现了一群行色匆匆的老弱妇孺,还带着不少细软,正要劫财掳人,忽的认出了其中的毕士英。几个家伙早就听勾魂吊客讲过,毕士英的武功如何如何了得,于是没敢贸然动手,急三火四的赶回了北邙山。鬼王索大全闻讯,当即倾巢而出,直奔崤山杀来。

        鬼姑言青的两只白多黑少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在地上端坐不动的年轻人,咬牙切齿的说道:“臭小子,竟然猫在这儿躲清净,看我不割了你的心肝,给我二哥祭灵!”嘴里头说着,发足十成功力,挺剑前突。

        对毕士英忌惮万分的夏玉急喝:“四妹,当心有诈!”

        言青闻言也是一凛,忙收脚撤剑,和夏玉一起,绕着毕士英转起了圈子,时不时的攻出一钩两剑,想诱年轻对手出招反击,再施夺命辣招。

        “老三,那小子到底在哪儿呢?”索大全人还没到,声音先至,待他跨进厅口,卡巴了几下眼睛,便已经猜出了大概。气恼的吼道:“老三、四妹,别在那儿拉磨了,那小子八成是中了毒了,快封住他的大穴,带回去活祭你二哥!”

        夏、言二人心下恍然,又有奥援在侧,胆气陡壮,当下挥剑运钩扑向闭目端坐的年轻人。

        蓦的,毕士英睁开了双眼,手中的紫电铗轻拨,左手玄阳指力倏发。两剑相交,鬼姑言青身不由己的旋了出去。勾魂吊客连着三指,双钩变成了单钩,一个倒翻,落地时脚步踉跄,脸色那个青那个白,当僵尸门的门徒再合适不过了。

        再看言青就更惨了,实实惠惠摔了个四仰八叉,狼狈万分的爬将起来,鼻孔、嘴角都淌着血,浑身抖个不停,脸上的神情,就如同撞见了比她还厉害十倍百倍的恶鬼一般。

        其实,饭菜里的蒙汉药,对于修为已臻超一流境界的毕士英来说,作用可说是微乎其微,他之所以装成中毒不支,意在引诱应洪恩过来对自己下手,好一举制服他,以防其去伤害彭笑雪等人。夏玉、言青等人闯山,既打乱了应洪恩的计划,也令他的打算落空,大敌当前,他只有将计就计,抓紧时间,把自身的体力恢复到最佳状态。

        鬼王咆哮一声,跨步跳进,掌中招魂幡荡起一阵阴风,幡尾的百余多根细钢丝,俱是伤人利器。

        毕士英缩身出剑斜撩其幡,左掌平推。索大全只觉得平地突起一堵气墙,迎面压来,势不可挡。心下骇悸,急忙偏身变招,双膀发力,搅动幡杆,瞬间连点六个方位,总算破去年轻对手剑罡掌力的威胁,紧接着,怪声鬼嚎,横推幡杆逼住紫电铗,同时,荡幡面兜击,本以为可以抢到先机,却又不得不撤招自救。原来,毕士英的玄阳指力,业已悄无声息的逼近了他的肋下大穴。

        索、毕二人以极快的手法,一口气连拆了十七八招,不可一世的鬼王,居然没能讨到半点的便宜,未免心浮气躁,只听他鬼啸连连,施出了拿手绝活“鬼影幢幢”。

        此招法以上乘轻功为基础,身形飘忽好似鬼魅幽灵般在空中游荡,变幻无方,再加上诡异的幡法和不时打出的摄魂冥火,其威力着实非同小可。

        开始时,毕士英亦不禁被其怪异声势所惑,一时间无法破解,只得抱元守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过了一阵,鬼王的一股锐气耗得差不多了,身法渐渐迟滞,给他寻出破绽,万象剑暴发,奇猛剑气无情的撕裂了索大全的幡网,团团冥火亦被震得分崩离析,连环三剑,一气呵成,直杀得鬼王手忙脚乱,袍裂冠残。

        “快帮老大!”夏玉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却是嘴快人慢。倒是已经受伤不轻的鬼姑言青,不顾死活的贴了上去,她手中的波刃剑,刚刚刺出,便在巨大的力旋中剑人双飞,重重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勾魂吊客看在眼里,心惊胆战,哪里还有胆子再上?

        索大全使出了浑身解数,硬接硬架毕士英的三记万象神剑,心胆俱裂,正自绝望之际,忽见一道黄影锲至,耳轮中只听得砰砰两声闷响,那人进锐退速,给震出一丈开外。他则乘机挥幡后撤,注目来人,心中大安,脸上绽出得意的笑意。来的正是东厂魔头智圆法师。

        “鬼王兄,怎么连你老哥也治不了这个小子呀?”大和尚面青唇白,惊疑问道。

        “真他娘的晦气,也不知打哪冒出来的这么个厉害小子,真他娘的能对付呀!智圆,你不在京师享受你的荣华富贵,跑到这儿干什么来啦?”索大全喘息着扶冠整衣,不想在属下面前有失尊严仪表。

        若问这智圆**师因何来此,自然是离不了老贼门犀的指派。本来,他奉命带着二十几个东厂番子,守在王屋山的南边,准备前后夹击闻香义士。可是与彭笑雪、霍行客等人斗了一场,没讨到什么便宜,人马反折进去了大半,只得退下来等前面得手再说。

        发现彭笑雪等一干妇孺老弱下山西行,本打算拣个便宜,捞点外快。却不想有毕士英随行保护。在恒山吃够了苦头的他,哪敢再捋虎须,所以连头都没敢露。由于门犀事先就已经告诉过他,闻香教豫西分舵已归东厂控制,故尔,不慌不忙远远的缀在后面,等着坐收渔人之利。

        刚到山脚下,就碰上面无人色的应洪恩、邹龙等人得知老朋友索大权现在山上,不由得大喜过望。当年,他就是因为与北邙四鬼过从甚密,才为少林方丈及同门所不容,一气之下出走京师,投靠了老贼门犀。

        不待大和尚回答鬼王的提问,另一边,想乘他二人缠住毕士英之机,掳走闻香教女眷的应洪恩,已然遭到年轻侠士的迎头痛击。惨嚎着飞坠在二人的脚前,腔血涂衣,哀乞道:“法师,救……救我!”

        “他是你的人吗?”索大全不解的问道。

        “啊,他是我们在闻香教里的内应,去年,刚给我们逮到,就归顺了门公公,是个软蛋!”智圆鄙夷的说道。

        “他娘的,老子最恨的就是叛主之徒,去死吧,软骨头!”鬼王憋了一肚子的恶气,可找着了发泄的地方,口中怒斥,一脚下去,应洪恩的胸骨齐断,嘴里喷出两尺多高的血泉,登成新鬼。

        毕士英击退叛徒应洪恩及其两个手下,担心鬼王和智圆也使这一招。自己分身不得,万一王夫人,徐大姐有个什么闪失,自己还有何面目去见王教主、徐大哥?当即运起玄阳指力,疾点彭笑雪的头顶百会穴。虽然算不上对症施药,也可以说差强人意,加之彭笑雪的内功颇具火候,转瞬之间,便轻哼一声,苏醒过来。

        毕士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抬眼望去,但见索大全及智圆等人,出人意料的都退出了大厅。只剩下牛头、马面手中各执一根擀面杖粗的铜管,向厅中吹出了两团紫色烟雾,旋即纵出了厅口。咣当一声,关死了大门。只听夏玉在外面凶狠的叫嚣道:“哈哈,臭小子,好好尝尝我家老大的枯骨灭魂散吧!呆一会儿,大爷就进去给你收尸。”

        快速逼近的毒雾,被毕士英的劈空掌力震散,他的焦灼目光四顾,心忖就算自己能打破墙壁,又如何带走这些半昏半醒的妇孺老弱?更不要说还得和外面那些恶人搏杀。苦无良策的他只好与彭笑雪一起,将妇人、孩子一个个掖向大厅的最里端。

        方才被年轻人掌力震晕的邹龙和涂麟,此时给毒烟呛醒,伤势较重的邹龙动弹不得,一连吸进了好几口紫色毒雾,双手死命的抓撕着自己的喉咙,怪声厉叫着,身体剧烈的痉挛了几下,僵在了那里,保持着极度痛苦的姿势。

        而伤势较轻的涂麟看在眼中,直给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的朝毕士英这边靠了过来,可怜巴巴的冲不断发掌驱毒的年轻人哀求道:“少侠、少侠,求求您高抬贵手,放……放我过去吧。”看毕士英没理他,便转向了彭笑雪:“徐夫人,小的该死,鬼迷了心窍,跟着姓应的干坏事,您就大人大量,饶了小的这一次吧!”

        彭笑雪刚刚弄醒了王恩虎的妻子赵氏,见状脑中灵光一闪,开口道:“士英老弟,你就放他过来吧。”

        聚义大厅的外面,索大全、智圆、以及夏玉、言青诸魔,全神戒备,防备着毕士英破门杀出,可等了半天也没什么动静。鬼王冲两个弟子吩咐道:“时候差不多了,你俩进去瞧瞧,人都死了没有?”说着话,随手递给二人两颗解药。

        牛头、马面接过来含在口中,屏住气拉开了大厅的大门,停了停,钻了进去。不一刻,又钻了出来,二人的脸上写满了疑惑,将解药吐在手心,禀报道:“师……师父,里面……没人!”

        “什么?没人,是没有活人吧?”夏玉急了,没好气的追问道。

        “真……真的没有人呀,大厅里面除了那个给师父踩死的,还有一个象是他的手下的尸体,那些个娘们、娃娃和那个厉害小子都……都没影了。”

        “他娘的,我还真就不信在个邪,给我搜,就是钻进地缝,也得把他们给我抠出来!”鬼王气急败坏的咆哮道。牛头、马面重新含入解药,闯进聚义厅,掀桌子,踹板凳,好一通折腾,出来时,仍是两手空空。

        “他娘的,真是见了鬼了,烧,给我烧他个片瓦不留!”索大全恼羞成怒,恶声吼道。一干鬼卒和东厂番役四处纵火,不大工夫,闻香教豫西分舵已然化作一片火海。

        半里地外,毕士英正掩护着相互搀扶的人们,穿行于密林之中。他们是从厅后面的暗道逃生的,指点迷津的,就是那个涂麟,彭笑雪已经赦免了他的叛教之罪。她打算先在前面的村镇,化整为零潜伏下来,等丈夫回来再想法子重觅栖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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