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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3


盛桐在烤肉店里度过了S市最热的两个月,说是最热,相比于她从小居住的X城,就跟凉爽舒适的春秋季节差不多,最高温度也没超过30度,她每天忙忙碌碌手脚都闲不下来,晚上和店里的几个阿姨挤在楼上的宿舍里,沾枕头就能睡着。

        说是宿舍,其实就是两个堆放杂物的房间,一间住女的一间住男的,几张床板拼凑起来成一个大通铺,床板下面垫着厚厚的砖头,人一坐上去就晃晃悠悠,只是当身体疲累到极限,无论是什么样的环境都不介意了,大家洗漱过后都是倒头就睡,阿姨们也能把呼噜打得如汉子般震天响。

        这两个月间,白启又带同学来过两次,每次都要把盛桐介绍一下,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从小没女生待见的黑脸汉子白启同学认识了一个女生,那女生不仅漂亮还聪明懂事,重要的是愿意和他成为朋友。

        盛桐问过白启他那个好哥们怎么再没来,白启告诉她,那小子正在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happy!盛桐没看见那个好看的少年,有点小小的遗憾,但跟她挣到钱的喜悦相比,就像芝麻比西瓜,不值一提。

        两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到了8月底,盛桐领了工资,她把那薄薄的3张毛爷爷和7月的工资放在一起,装进了一个小信封里,整张脸都仿佛被幸福的阳光包围了,跟谁说话都满脸带笑。盛桐想过很多次领到第一份工资要怎么用,给自己买件衣服、给爷爷奶奶买些好吃的、给舅舅家的小不点买袋奶粉……结果真的拿到手里的时候,一分钱都不舍得花了,她想起了欧也妮葛朗台,那个小说里吝啬的守财奴,心说,当个守财奴也挺好。

        回到家,盛桐去找了大宝。

        “舅,我这两个月挣了600块,但是学费还不够,想再跟你借些钱,你放心,我给你打欠条,以后一定还给你。”她几乎是用求的语气在跟大宝说话,她知道,那次奶奶说要供她上学的话,纯粹是被舅妈激的,爷爷奶奶年龄大了,土地里的收入都是舅舅负责,也就是说,他们没分家,钱都是舅舅管。爷爷奶奶就算有钱也是用来养老的积蓄,她根本不能要那份钱。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什么欠条不欠条的,你能上那好学校是咱一家的荣耀,你看你奶奶多高兴的,学费要多少你跟舅说,舅供你。”大宝看着这个过分懂事的孩子,有点心酸,脑子一热,话没过脑就脱口而出,随即又想起了家里的母老虎和小孩,有点后悔。

        最后,盛桐还是执意给大宝打了欠条,大宝再没拒绝,她把从大宝那儿借来的钱依旧塞进了小信封里,接下来的半年,就靠这些钱了。

        盛桐告诉奶奶,舅舅给了她学费和生活费,没提打欠条的事。奶奶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能这么懂事,挺欣慰。当晚做了大宝最喜欢的小鸡炖蘑菇。

        开学那天,盛桐一大早就抱着被褥、拎着脸盆等一堆生活用品去学校报到了,她让奶奶在她书包的最里面又缝了个小口袋,把学费和生活费藏在里面。学校离奶奶家有1个半小时的车程,要先坐去市里的大巴,再倒公交车才能到。

        她打工的时候趁着店里早晨不营业,去学校踩过点了,可报到那天还是兵荒马乱焦头烂额,先是送学生的车挤在校门口,造成了严重的交通拥堵,公交车提前一站就开不动了,司机无奈把乘客全放了下去,自己掉头走了,盛桐抱着被褥挤过车与车之间狭窄的缝隙,挤到校门口的时候已经大汗淋漓,高中校园挺大,她还不知道自己被分在哪一个班,沿路问了好几个人,终于找到了张贴分班信息的地方,又扛着行李去班级里报到。

        一路上看到那些由家长陪着的同学,听着大人们嘴里吵吵嚷嚷的嘱咐,不免有些羡慕,大宝舅舅没在家,爷爷要送她来,她硬是没让,这种报名如打仗的阵势,老人根本没法招架,肯定会累坏的。

        终于办好了一切入学手续,分好了宿舍,她紧了紧自己的铺盖卷,拎起装着生活用品的塑料袋,用两个胳膊环抱起被褥,朝着老师指引的方向去安顿自己这些越来越沉重的家当。胳膊酸疼酸疼的使不上劲儿,抱着的棉花被子挡住了视线,不小心碰到了人,只听一个女生‘哎呀’一声,膈应地退后了两步。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盛桐还没看清对方是谁,就赶紧朝着声音的方向道歉。

        对方好像懒得搭理她,绕着她走开了。盛桐只好继续往前走,结果没走两步,突然被人抢走了怀里抱的东西,她这一下被抢懵了,赶紧把手伸向后背,护住背后装着钱的书包,然后才抬起头去找抢她东西的坏胚子。

        她看见了黑脸汉子白启,此时白启正抱着刚刚还在她手里的被褥,一脸阳光灿烂,旁边站着面无表情的杨景瑞,杨景瑞话也不说,招呼也不打,极其自然地拎走了她手里的塑料袋子。

        也是真巧,白启和杨景瑞家里离学校不远,俩人早约好了趁人不多的时候早点来学校报名,盛桐还没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办完了手续,在学校里里外外溜达好几圈了,把地形摸了个一清二楚,眼看到了中午,俩人正商量着出去吃点啥,结果正巧看见了对面走过来的盛桐,只见盛桐抱着个比自己还大的包袱,手里拎着个大塑料袋子,背上背着个大书包,差点把一个女生撞得人仰马翻。

        再一次见到盛桐,杨景瑞先着急忙慌地收敛表情,前一秒还在热烈讨论中午吃啥,下一秒就变成了面如止水的老和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紧张,好像只有绷着才不会泄露自己的秘密。

        待杨景瑞调整好表情,白启已经抢走了盛桐抱着的大铺盖,他看见盛桐手里还有个大塑料袋子,伸手就去拎。

        “你去宿舍吧?女生宿舍在那边,我俩送你过去。”白启指着一个方向说。

        盛桐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胳膊,回道:“谢谢啦!还好碰见你俩,我胳膊实在使不上劲儿了,差点把东西摔了。”

        杨景瑞也想说点什么,只是一看见盛桐,就语塞,像嘴里塞满了棉花,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浑身的细胞都不自在起来,只好强装镇定面无表情地走着。

        路上白启问了盛桐的班级,盛桐在8班,白启在7班,杨景瑞在2班,白启还是挺高兴,虽然和盛桐不在一个班,但好歹就在他们隔壁,也挺好。

        开学这天的女生宿舍可以随意进出,只要在楼下的宿管阿姨那里登记就好了,作为S市教学质量最好的高中,一中的宿舍条件却维持着几十年如一日的艰苦水平,宿舍是10人间,紧紧凑凑地摆着五张上下铺的铁架子床,一人能分到一个放置物品的铁皮柜子,除此以外再无其他,楼道尽头有公用的阳台,以及公用的厕所和洗漱台。

        宿舍里已经来过人了,三人进来的时候,只有上铺的一个女生,她正带着耳机盘着腿背对着门口,像是在整理东西。盛桐见人家在忙,也不着急打招呼,打算先找张床把东西放下,只见下铺的5张床上都或多或少摆放了东西,用以宣告该床铺已经有了主人。盛桐挑了一张靠门边的上铺,赶紧冲着两个男生道谢,让他们放下东西休息一下。

        白启把盛桐的被褥直接放上了那张上铺的空床板,自己找了个空床板的下铺一屁股坐到了上去,上铺的女生听见响动回过头来。

        “杨景瑞?”女生惊讶地叫了一声。

        “……”杨景瑞迷茫地看着上铺满脸惊喜的女生,思考,这谁?

        女生见状,有点失落,2秒钟后又满血复活:“你忘了?咱初中一个学校,我…我是三班的,你们班隔壁,隔壁那个…那个…巧克力…手工巧克力…我给你送过巧克力。”

        杨景瑞尴尬地笑了笑,继续一脸迷茫,吃了人家巧克力的白启同学先想起来了:“哦哦哦哦哦哦!那个!李静!你叫李静吧!我记得我记得,你亲手做的那巧克力,味道真不错!”

        李静见杨景瑞不说话,识趣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冲着正艰难爬到上铺,准备整理床铺的盛桐喊:“hi~我叫李静,你叫什么?”

        “我叫盛桐”,她答到。

        白启在底下嚷嚷:“盛桐,你收拾下,咱一会儿一块出去吃饭,我俩刚才踩好点了,有家炒拉条,生意贼好,门口就能闻到香味。”说着就吞了吞口水。

        此时的盛桐正在跟床板上的被子被罩较劲。她长这么大,还真没套过被罩,心想没多难,不就把被子塞进去吗?结果塞着塞着,连带自己的胳膊脑袋全塞了进去。

        俩男生一个傻站着、一个傻坐着,眼瞅着盛桐把自己往被罩里送,尴尬病都犯了。

        “哎…盛桐,你出来!”杨景瑞先看不下去了,直接上手抓着盛桐的脚踝往外拽,盛桐正跪在床板上、半个人埋在被罩里全神贯注地找被角,被杨景瑞猛地一拉,膝盖一软直接扑倒在被子上。

        只见杨景瑞伸出长胳膊把被罩从盛桐脑袋上扒拉下来,半笑半损地冲盛桐说:“你这是打算把自个长埋在里面?”

        盛桐此时恨不得打扁自己钻进床板缝里去,一脸生无可恋地冲着下面的俩人讪笑:“呵呵……我没套过被罩,不太会……。”

        “你下来,我给你整,你好歹体谅下白启同志焦灼的胃,他已经念叨门口的拉条不下20遍了。”说话间,杨景瑞就把那床被子连带被罩拎了下来,自顾自地拿到旁边一个干净的下铺,没事儿人一样整理好被子,拽着被角装进被罩里。

        除了杨景瑞本人,宿舍里的其他三个人看到他的一言一行都愣住了,一样的表情,不一样的心情。

        李静郁闷了,从来见杨景瑞都是一副冰山面瘫脸,没见过他这么表情丰富地跟女生说话,不免心生嫉妒。

        白启纳闷了,这货不是刚刚还一脸平静地端着正人君子像么?怎么突然就伸手上去扯人家姑娘的脚脖子,最无耻的是,这大尾巴狼竟然还拿他当借口。

        盛桐被杨景瑞那一下拽懵了,听到杨景瑞让她下来,她就当真乖乖顺顺地下来了,等缓过神来,看着美少年如贤良的家庭主夫一般帮她套被罩,更懵了,两个黑白小人在她脑子里开始自由问答。

        小白人问:“我跟他熟吗?”

        小黑人答:“不熟,只说过两句话。”

        小白人问:“听他刚才的口气,看他的做法,好像很熟的样子?”

        小黑人答:“受不了你了吧!你瞅瞅你那埋汰样!人家心疼他哥们儿,你耽误人家俩人吃饭了!”

        小白人:“……”。

        杨景瑞低着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地帮盛桐整理好了被子,抱起来放在盛桐的床头,冲着两只呆头鹅道:“走,吃饭去,饿成狗了!”。

        杨景瑞面色平静的先一步走出盛桐的宿舍,大步走在所有人前面,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手心里是薄薄一层细密的汗水。几年前,还未完全长成如今这般颀长英俊的瞩目少年时,杨景瑞就已经习惯了用面若寒霜的脸面对一切或炙热或羞赧的目光,也习惯对一切与己无关的事冷眼旁观。可这一次,有些不一样了。

        盛桐的确不一样,那是几年来在杨景瑞内心深处如影随形的女孩,虽然身材、容貌都变了很多,虽然在烤肉店时她穿着并不合身略显宽大的T恤牛仔裤,围着破旧的围裙,杨景瑞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没有原因的,每次在盛桐身边,他的心、他的大脑、他的四肢百骸仿佛都不是他的了,他身体里所有的细胞都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盛桐,想要认识她,想要冲她笑,想要用少年的臂膀保护她。

        懵懂的少年以为,是因为几年前那次偶然的遇见,或是因为无意间看到发生在她身上的事,而这些都是在当事人盛桐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印刻在他的记忆深处,所以他才会如此不自在,才会想要帮助她、保护她。

        在那些被岁月浸染到泛黄的青春扉页上,在所有刻骨铭心的故事开场之前,少年们都会不知所措地用林林总总的理由与借口来搪塞自己突然之间的改变,塞耳偷铃地用这些理由去靠近那个人、去招惹对方、去关怀对方。然后再猛然发现,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可以用这世界上最纯粹的两个字来概括,那就是‘喜欢’。

        从少年到成人,不是年龄的变化,也不是生理上的跃进,而是从正视自己的那一天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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