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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权倾朝野(三)


在越千辰将她带到一座匆忙搭建而成的温室中,见到那株梧桐木的幼苗之前,伊祁箬都不曾想到,他所指的‘一件事’,竟会是种下一棵树。
“无奈眼下是隆冬,只有先种在这座温室中,待来年春暖花开时,再移种到府里了。”
他说着,递给她一柄铲子,弯弯的眉眼里带着些喜悦的光芒,在这一刻,尤其像个得了宝贝的孩子。
“梧桐。”将铲子拿在手中打量了一番,她哼笑一声,饶有深意道:“眼见着,果真是要涅槃了。只是你不知道吗,大梁律明文规定,梧桐者,也是除宗室外,凡生黎庶不能碰的东西。”
听了她的话,越千辰却是疑惑的蹙了蹙眉,演得倒有十分诚切,问道:“凡生黎庶碰不得,与我何干?”他那边利落的下着铲,没一会功夫便挖好了坑洞,一时将幼苗落了坑,稳稳地扶好,这才抬首含笑对她道:“我有你,谁敢说我不是宗室?”
说着,眨了眨眼,示意她出一份力,将树坑填好。
她心里也是难为他为着这么一件象征意义过强的事费这么一番周折,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将手中碍事的东西一扔,抬手以内力一摧,顷刻间,便将那一坑的土稳稳妥妥的装填好了。
那头,越千辰抱臂在望,细细将这梧桐幼苗打量一番,眉眼里尽是满意。
伊祁箬就站在那儿看着他,忍不住还是兜头给他浇去一盆冷水,轻哼一声,道:“你还不是宸极帝婿呢,换句话说,即便是,我如今也是戴罪的帝姬,这样犯忌讳的事,还不是有多远躲多远?”
对面的男子眉间的欢喜兀然一顿,缓缓看向她时,便带上些哀怨之色,踱着步朝她走过去,站在她面前幽幽道:“怎么一到叫我欢喜的时候,你就非要跟我唱反调呢?难道不知出嫁当从夫么?”
她一听,立时就失声笑了起来,笑里不乏嘲讽之意,挑着眉梢道:“出嫁从夫?你若指望这个,那你可找错人了。”说着,她收起顽意,故作恳切的点点头,提议道:“趁三书六礼还没成,不如你换个人好了。”
“换个人是吧……?”他眯着眸子逼近她,下一瞬,直接出手去抓她的痒,脸上的危险倾散开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少见的嬉闹之景。
“换个人,我叫你换个人……”
思阙过来回话时,叩门而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一时间,看着那两个沉浸在孩子似的玩闹里,连叩门声都一时未察的人,她不意外的惊了一惊。
倒是那头,伊祁箬见到她进来,渐渐散了玩闹之心,收了同他纠缠在一起的动作,平息下心绪,转而看向思阙。
“殿下,大人。”思阙回神,朝他二人施了礼,又向伊祁箬回道:“花相来了。”
刻余后,客栈房中。
伊祁箬与越千辰一同进内时,看到的就是老态龙钟的花仲钦一身便装,稳坐其中,眼见其抬眼往这边看来,那饱经沧桑历练的眸中,毫无遮掩之意的浮现出一道不悦之光。
——瞧那两人动作上虽无什么逾矩之处,可那莫名流淌出的态度,落在这饱经世故的老人眼里,便很是有些暧昧亲密在。
实在是不妥至极。
伊祁箬心头暗自动着,入内,对着缓缓起身的花相颔首一礼,眼角带着些浅淡笑意,道一句:“花相,别来无恙。本宫有礼了。”
花相朝她二人各自投去一眼,眉头已是紧皱,勉强道了声:“宸极殿下。”随即又将目光锁在越千辰身上,现下已是十分明显的排斥之意,若有所指道:“看来殿下在越太傅这里,还真是过得舒心惬意。倒难为圣上多操那一份心。”
闻此,伊祁箬尚未说什么,越千辰却是淡淡一笑,颔首斯文道:“摄政王请相爷前来探望帝姬,千辰便不打扰二位说话了。”
说毕,一颔首,继而便告退而去。
眼见她阖了房门,伊祁箬垂眸目光一转,提步走到高座上正位一坐,抬手扶了扶面纱,一边从容不迫道:“皇上年纪小,早前本宫离开,心里也有许多放不下,毕竟王是性情之人,平日难免有冲动之时,叔侄之上尚有君臣之纲,若是有朝一日我那哥哥犯了龙颜,总归于两方都不是好事。不过转念一想,您是老臣,风骨气量,又有我辈难及的阅历,光曜殿上有相爷在,本宫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花仲钦在她下首的位子坐下来,待她说完这句话,他便轻嗤了一声,道:“哼,殿下倒是打得好算盘。”说着,他深吸一口气,拾起茶盏饮了一口,继而沉声道:“只是老臣终究是老臣,于朝政之上,早已心有余而力不足,您还是早作打算得好。”
眉头一动,伊祁箬的目光立时转到他身上去。
“相爷的意思……是要告老还乡?”她作势猜测着,继而又拿出了装傻的那一套,脸上神色淡淡的,撇清道:“那也要同王请命,上书圣上才是,本宫如今这般处境,即便有成全之心,也无成全之力。这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呢。”
花相眸光一沉,望着她沉声道:“老朽不是来同殿下打哑谜的。”
“自然,相爷是奉王命,前来查验本宫是否平安健在的。”面纱下的唇角勾了一勾,片刻停顿后,她收敛不经之意,握了握手上的银环,轻出一口气,颇有些郑重的看向那边的老臣,道:“为着相爷远道而来的情分,本宫愿意尽力一试,争取尽早消除王上对本宫的疑虑,如此宗室和睦,则朝堂安定。自然,以相爷为首的老臣贤才们,就更可放心辅弼圣上了。”
花相听罢,默了半晌,方才饶有所指道:“若能如此,老臣自当烧香拜佛,为殿下祈福颂安。”
伊祁箬听罢,缓缓挑眉一笑,还他更深一层的深意,道:“花氏忠门望族,来日,本宫所要倚重之处,还多着呢。”
花相离开时,推门而出的一刻,便被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门前的越千辰唬了一跳。
同相爷告别,走进门来,他来到适才花相坐的位置坐下,一时间也不说话,低眸看着花相用过的那盏茶,不知在想些什么。
伊祁箬却是缓缓舒了一口气,瞥了他一眼,率先开口问道:“我又没说要请你出去,何苦,非要做这梁上君子呢?”
——适才那一番对话,看似只有两个人,可眼前这人伏在房顶的老路数,却还是没什么变化,只是这一回,却是欺负花相不懂武功,索性连屏息都免了。
越千辰听罢,哼笑一声,捏着茶盖的手轻轻一松,带出清脆的一记声响,悠悠道:“内子不忌讳外子,可花相却不会放心我这个怀着一腔狼子野心的人。”说着,他抬眸饶有深意的朝她望去,问道:“何况不做梁上君子,如何能听到这样有深意的一场哑谜?”
没理他前头那句浑话,她只是动了动眉头,一边摘下遮面,一边问道:“你从哪听出来深意了?”
他嘴角一动,道:“就是因为什么也听不出来,是以才是深意。”
说罢,两道目光在空中交汇,随之而来的,是片刻间的博弈。
“是么,”她先一步收回目光,眉眼间倒有两分轻松之意,淡淡道:“那你说说,哪里听不懂,我给你解惑。不过信不信,就是你自己的事儿了。”
不由的,越千辰又想那年初见,她告诉自己,帝王家的天下,并非是靠诚信得来的那一句话。
暗自自嘲一笑,他挑了挑眉,望着她缓缓道:“我以为,自圣德殿之围,帝姬下野之后,原本光曜殿上三足鼎立的场面大动,王与相,已成合流之势。”
可如今听到她与花仲钦那一席话,个中暗含的深意,似乎又不是那么说的。
她哼笑一声,却是问道:“你会不知道,当年,我何故下野?”
越千辰心头一动,嘴上却道:“帝姬结党权盛,主威长谢。”
见他意欲装傻,逼自己亲口说出个中因由,伊祁箬不由莫名一笑,顿了顿,心里有了决定,也就不再托词,便道:“那是王的说法。当日我走之后,他也曾废过我那些党羽的权位官职,下狱的下狱、软禁的软禁,可是又有什么用呢?要不了几个月,他纵使做了摄政王位,可花仲钦还不是上表,一一又将我那起子党羽复位回去?纵使他们仍旧在帝都中为重华拿捏着七寸,可手上的权势,却也是实打实的。”
越千辰一动不动的听她说着,连眼眸都一眨不眨。
看样子,她这是真要破釜沉舟,索性把什么都拿到桌面上说了。
浓一派轻悠,她眉间挑进一抹含着得意的清冷,继续道:“究其复位因由,重华是没办法——我的人坐公卿之位那些年,自己座下的人事,皆已掌控得登峰造极,摄政王若想一时之间尽数除去,显然是不可能的。试也试过了,意识到这一点,他便不得不自掌嘴。”饮了口茶,她唇角笑意又深了一深,“可花相,却是怕摄政王一家独大犹胜于我当初,是以才启用我之旧人,作以制衡。这些,你会看不出来?”
对视之间,两方皆是目光如炬。
话已说到这儿,越千辰更是成竹在胸,含笑问道:“这些,能说明什么?”
“花相拳拳老臣之心,绝不会站在我这边或是重华那边。”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他心里有的,只有天子而已。”
他进一步问道:“既然如此,留你与他相互制衡不是最好?何必当初要共他打压于你?”
——他知道,距离那个真相,仅仅只剩一步。
最后一步。
而伊祁箬,果真不曾让他失望。
她轻嗤了一声,旋即望着他,说出了他想听的那句话——“因为当年先帝宾天,定王重华,才该是坐上皇位的那个。”
唇畔笑意一时盛极,将他赫然一敛的眸光尽收眼底,实则,她才是掌控着这一切的人。
握了盏茶,她眉目一深,笑意不减,启口似问非问:“你就是想听我亲口证实这句,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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