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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后起之秀(五)


七月初九,大司马沈课携领守成王铅陵炎自长泽而出,回归帝都不朽,时,王亚父沈竟陵独骑回返回峰城,奉大长帝姬之令,代摄王城事。
绕云峰上望着沈课与铅陵炎远去的影子,林绥站在一边,看着伊祁箬赫然弄了一目深意的神情,不由的低眉忖了忖。
"你看这些孩子,一个一个的,都是十足的七窍玲珑心,待来日大了,这江山到了他们手中,都不知会是个什么光景呢。"
伊祁箬看着那道已出了清俊形态,只剩那么些少许的少年稚气的背影,眉眼中挑进了一抹玩味,说罢一语,兀然弯起一道浅笑。
林绥看了她一眼,眉梢似有无边思绪,却是难得仍旧一番林下风气。
想了想,她问道:“你真的觉得他信你吗?”
这些日子,伊祁箬早已将那日霍氏祖府中与铅陵炎的一番说话告与了她听,知晓这位小王爷答应帝姬的条件,为着越千辰的命,情愿只身入帝都,以异姓王的身份地位,甘为质子时,她便想,无论后事如何,这孩子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个可堪琢磨的。
听她这样问,伊祁箬倒也坦然,微微摇了摇头,道:“应当是不信的。”偏头看了她一眼,她道:“至少沈竟陵是不会信的。”
这样的答案与林绥的想法毫无出入,她半带着讽刺的摇头一笑,低低叹了一句:“往后不朽就要热闹了。”
伊祁箬一听却是笑了,反问道:“你道只有不朽吗?”
林绥挑了挑眉。
她长长一呼吸,继续道:“千代江已走出了第一步,若说王侯之中没有与他同心同德之人,那便是自欺欺人了。”
想到千代江,林绥倒也玩味了一回,想了想,缓缓道:“嘉冕王……说来也有意思,反是反了,可自与贺兰冲联手以来,西北却一直静得蹊跷,我倒是看不懂他打的什么主意了。”
“他在等机会。”
——忽而,伊祁箬毫无波澜道。
林绥蹙了蹙眉,没怎么细想便反问回去:“机会?”
想到这儿,伊祁箬捋了捋衣袖,唇畔勾起一道浅浅的弧度,徐徐释道:“如今四海无风,他若出兵,我与重华大可一个平乱一个坐镇,他横竖是个兵败,嘉冕王头脑清明,自然不会做这愚蠢之事。”
林绥听罢,缓缓颔首,倒也认了这么个理。只是若是顺着这个思路走下去,往后的事却要让人越发头疼了。
两个人对视着,林绥向她投去一个意味深长,道:“如你所言,若上天给他这个机会,则除却西北之外,必定还当有其他风浪才行……”
见微知著,如若这风浪当真能起来……林绥想,往后,只怕晨昏定省不够,青帝殿前,还要多多走动,只求这世间能少些冤魂才是……
伊祁箬淡淡出了口气,回身启口,与林绥并肩回返,浅浅道:“这风浪……说不得再过几日,便会生出来。”
——明明是极尽可怕的事,可经由他口中道出,却是那般的云淡风轻。
林绥心里有些不好受。
不期然的便想到那年,听闻重华起兵时,眼前的人出离长泽,策马入营,彼时留给自己这些人的愿想,也曾是销灭战乱,平定江山,可熟料世事变幻,最终却走出了这么一条路。
看着伊祁箬,林绥甚至不知道,这条路走到今天,是否还能有结束的一天。
走在峰间陡峭的石板路上,两人握着手,彼此依附着,林绥忽然叹了一句:“你说,倘若诸王皆谋自立,不朽却也不必担心什么,可若是……”
伊祁箬眸光一挑,含着浅淡笑意,会意问道:“你怕他们连横合纵,同心推翻帝室后再行争霸?”
林绥点点头,也就是此时,看着她的目光里才多了那么些难以掩饰的担心,定然道:“这是最聪明的一条路。”
伊祁箬一笑——她又何尝不知道这是最聪明的一条路?
普天之下,世家大族众多,孽龙岭以南,即便自己与重华下手再是雷霆,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怕越夜的旧人也大有野火烧不尽的,这些年来,王朝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是暗潮不断,千代江之事,不过是个开始而已,后续有样学样的人,只会如雨后春笋。
可看尽天下大势,这条最聪明的连横合纵之路,却从不在她所担心的范围之内。
“诚然,不过却有一个前提——”伊祁箬点了点头,后又看了她一眼,颇有深意道:“前提是他们都是奔着江山和我伊祁氏的性命来的。”
林绥听了只觉得有些荒谬,只是又一想,她又不会平白无故说这话。犹疑之间,林绥便道:“反则反矣,不外乎便是夺权,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因由?”
伊祁箬勾起唇角,绕有所指,“那可多了。”说着,她往身后瞥了一眼,道:“比如才走的那个,为的就不是我的命。”
林绥这才觉得他说的话是个荒唐的。
提点般的点了下头,她道:“铅陵蘩死在你手上。”
伊祁箬看了她一眼,眉目微微一动,双唇间低低流淌出两个字来:“是么……”
晚些时候,回到长泽台,问了秋叶,伊祁箬便往纵横洲去,进得门,果然见到越千辰倚在书楼间道一方羊脂白玉榻上,一边看着书,一边悠闲的插着西瓜吃。
可真是惯会享福的人,她心头一叹,随手捡了本《中论》,便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
待她走至跟前,他便掀开那双极动人的眼眸,如浓星灿灿,悠悠然道:“长泽都没有宸极帝姬了,我还以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就都没有了呢。”
这些日子,她一直管着大大小小的事,显然帝婿殿下这又是吃味了。
伊祁箬在他脚边坐下,抬起一只手臂搭在他支起来的膝上,浅笑一声道:“我一直在奔着这个依归走。”
笑是笑着,可这倒也是她真实所想。
两人淡淡说了几句话,便浸在这静谧之中,各自看起了书来。直至刻余之后,他不经意的一抬首,却看她目光虽落在书上,可态度却微微有些失神,他直起身,抬手轻轻的点了点她的鼻尖,等她一时携了些疑惑抬头看向自己时,他方道:“怎么送走了铅陵炎,你反倒如此魂不守舍?”
伊祁箬微微有些惆怅。
唇边带起一道寞然的笑意,她微微抬了抬头,感叹道:“只是看着他想起落涧,想着落涧……便自然而然的想起……锦衣。”
越千辰眉目一动。
这样算去,光曜殿上没有楼御史的时日,还真不算浅了。
这样想着,他便放柔了语气,问了一句:“那头还没有消息?”
伊祁箬摇了摇头,“落涧倒是有消息,只是锦衣的下落……”
——到现在,都还是未知之数。
越千辰安静的看了她许久,眸光微微沉淀,等再开口时,却是突然说了一句:“我找不到逐鹿的那些年,我一直当他死了。”
伊祁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当下转过头去看像他,惊疑道:“你说什么呢?”
越千辰并没有解释,而是深深地望着她,一字一字道:“如此,等到与他重逢那日,才有喜不自胜的愉悦。”
她兀然间便没了脾气。
相信了最坏的结果之后,再遇到好的结果,便是百倍的欢喜——这个道理,她懂,可却未必能说服自己做到。
可再一想,这两种情景,却也是截然。
“他二人身处境况岂可同日而语?”她微微蹙着眉,头不由得低了些,声音也难辨别许多,可他还是听到她说:“你那时候,聂逐鹿是真有极大的可能死了,可锦衣……我只是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闻此,越千辰便笑了。
“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他看着她,眸子亮晶晶的,对她说:“你知道他平安,就算他不在你身边,你也可以安心,不是吗?”
对于打从心底里关心的人,只这一件,便是再重要也没有的了。
可伊祁箬听了,却长久的没有言语,只是抬头看着他,若有所思。
越千辰被她看得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不说话?”
她一回神,挑了挑眉,道:“倒是有些话想说,只是不大好同你说。”
越千辰便不乐意了,反问道:“那你还想跟谁说?”
她有些无奈,可再一细想,却是说说也无妨。
“林落涧多少年才有一个,如今铅陵炎也够得上了。”身子一歪,伏靠在他膝上,她缓缓道:“假以时日,我希望你那前内弟能是明君座下的名臣,而非江山的王朝的反叛。”
越千辰听罢,不期之间,却是沉默了须臾。
其实铅陵炎是块什么样的材料,他比她更要清楚十分,如今听她这么一说,他心里倒也有许多波动。
“若是……”他挑起她一绺长发把在指间玩弄,又强调了一遍,继续说道:“我说倘若——倘若最后你赢了,我也希望伊祁氏的江山,能安定太平。”
那头,伊祁箬毫不遮掩的笑了一声。
头也未抬,她怅然道:“可是这条路上,在胜败未定之前,你只会朝着相反方向走。”
越千辰没有反驳。
她兀自沉凝了好久,后来,缓缓的握上他的手,悠远道:“江山代有人才出,有时候我很是希望这些孩子们能早一步长大,或是个个都是神童,败了我们,洗清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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