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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天狼四殊(四)


且说海上几回话说下来,天色转眼间已是黑透了的。恍然间一簇璀璨灯烛映着月色直梗梗的撞进君羽归寂眼中,待他投了目光寻源去时,才发现却是对面不远处自己的船上,此间正有一位外人在作法呢。
“这位妹夫……倒也是个心性率放之人,”他手握酒盏,偏头正颇为玩味的看着对船上帮着小丫头上挑灯枝的赫子隽,浅赞一句,唇边不由有些笑意,半晌收回目光,又看向对面的女子,饶有深意的趣了一句:“你因着权政之事便要他们小两口分离,心里就不觉不安吗?”
伊祁箬正要将余剩的半盏今夜白灌进喉中,听得他这一句颇有些弦外之音的话,手指一顿也罢了,那一副平凡至极的面容衬得一双眼睛尤其厉害,此间不屑之又不屑的朝对面的人望了半晌,手头东西一搁,启口是一声清幽幽的哼谈,“其一,他们小两口若是分不开,那莫说我了,青帝也是分他不开的,我便是一只手分了条银河出来,也要他二人是牛郎织女才算我是恶东风,倘若两人之间巴不得一别两宽,那又是另一种说法了;其二么,”
她说着,亲自从思阙手中接过了琉璃酒笼,连带着君羽归寂那杯一起缓缓的斟了来,眼里挑一抹极深的笑意,继续道:“你也少说这混账话,论理,前朝当世,我也绝不是头一个为着政权二字不择手段的,你本人已是个中好手,何来又行此五十步笑百步之事呢?平白惹我笑话。”
被她这一番话抢白下来,君羽归寂倒也未恼,只是一味的垂首默笑,心里却只想着,真上了性子,果然自己家里那个却是有几分像她这姑姑的——想来所谓无理辩三分,有理不让人,说得便是她们这样的了。
一回笑罢,他直摆手叹了两回,便道:“前事种种不提也罢,这战事一时倒是能平,我只问姑姑,我的媳妇倒是什么时候能送回给我来?”
——说起后半句,他的神情里便少了些笑意,多了几分正经。
伊祁箬却不急着答,沉吟了片刻,哼笑一声,道:“真计较起来,我不同你要人,还还了你一个回去,你就该庆幸。”
他听了,立时笑道:“姑姑切莫说这等没道理的话,两场婚事,昔年三书六礼俱全的,寻常人家尚违不得人伦礼数,何况你我之家?还是请姑姑做主,早些叫两位夫人各归各位的好,我能只当妹妹与妻子皆是省亲往来一趟,个中巨细,便不追究了。”
——称呼从兄妹你我一下子变作了这声‘姑姑’,伊祁箬不走心的暗自一笑,心头却是冷冷一哼。
倒是分的明白。
她挑了挑眉,只问:“听你的意思,若要追究,又何如?难不成天南海北,还能追究到我身上?”
君羽归寂看她这是要撇清自己的意思,不由皮笑肉不笑的一哼,接着道:“逐明宫虽不比紫阙,但我的地方怎么样,我自己还是清楚的,莫说她主仆皆是一介弱质女流,便是如思阙姑娘这般的女中豪杰置身其中,若我不发话,仅凭一己之力,也是决计不能逃出生天的。姑姑还要说夙素此番之事,与您半点关系都没有吗?”
伊祁箬听他这一番话,跟着倒还时不时的点点头,想起旧时里说的,逐明之中渐渐容不得半点眼线的事情来,再看着眼前这个始作俑者,说不得倒也有两分赞他一句的心。
不过话一出口,俨然便变了味,对于君羽归寂的控诉,她既没认下,也未曾驳斥,只问道:“有没有关系又如何?到底,是你的媳妇丢了,你又能怨谁?又该怨谁?”
君羽归寂眸中一深,倒是由此未及说话。
能怨谁?该怨谁?但凡是个堂堂男儿,自己的媳妇丢了,唯独能怨的,便只有自己。
也是伊祁箬这一句话出来,他方才反应过来,可不是么,这话说出去,在皇家是龙颜震怒的事,可若是在寻常百姓家,岂不是让人笑话的事?
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看不住自家的媳妇,那便也是活该不配有个媳妇。
伊祁箬知道他心思灵敏,自己这一点,定然便能引他想到那些个事上去,这样一来,她心里便痛快了不少,过了会子痛快够了,方才点着桌面,缓缓道:“你也不必着急,依你所言,三书六礼都是全的,当年又是她自己非要走这么条路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后事如何早已由不得她反悔了,只要往后人到了我手里,定然一刻不差的给你送回去。”
君羽归寂听得出她这是赏一巴掌再给颗甜枣吃的典型玩法,一时竟也不追究,只顾着她那话里的意思,问了一句:“此话当真?”
伊祁箬自知自己风评信用不大好了,也不说什么,只扔给他一句话:“你信不信,也没有别的路走。”说着,一顿,继而道:“至于你妹妹何去何从……你们兄妹商量着办,我大梁别的不多,侯门世家也够用了,子隽这里我大不了再给他挑好的仕宦之女娶过去,也是不怕没有。不过只一点,她若是一心不愿回返,那衡光的小世子……这辈子,她这生身之母也便别惦记了。只管等着往后,叫那孩子管旁人叫娘去也就罢了。她一时回了家去,任你有意为她再择夫婿、抑或青灯古佛去都好,子隽这里,或是你们要休书、或是要和离,只消与我来个信儿,念着同门之谊,我亲自帮你办了又能怎么样?”
她洋洋洒洒的说完了这一大通儿,君羽归寂听得头疼,不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姑姑……说笑了。”
——五个字一句话,不多不少,足够了说明他的意思。
伊祁夙素是必要回逐明的,而君羽缇,纵然如今他看,这个妹妹与那她那夫婿也是貌合神离的意思,可是孩子都有了,总不能真叫她们母子分离一世,长长远远的一世不得相见,那又是什么道理?
两人这一回阵仗极大的说话,等后来回头再看去,却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场面。一回下来,除却耗时过长之外,倒是真就这么和和气气的聊下来了,至后半夜回航,到了落岸之时,天色已晞,两方也是尽皆无恙的。
伊祁箬下船时,姬异披着条灰鼠披风正等在岸边,她也不及靠稳了案,直接纵身一点,几步之外稳稳的落地,便疾步朝他走过去,到了跟前直问一句:“怎么样?”
姬异点点头,“送出去了。”说着,伸手浅浅往她胳膊上一碰,眉间便是一蹙。一旁思阙见了心中自悔失误,果然片刻便见二公子直接解了自己的披风与她系上了。
两人一边往回走,他一边问道:“海上畅聊又当如何?”
伊祁箬含笑点了点头,道:“自是相谈甚欢,不然哪儿给你争取这么多时间来?”
这头刚进了大帐,众人皆是各自忙着一堆事闹腾了一夜的,不过一时也未说休息,似乎就在等着什么。
“您听——”外头一阵极远极厚重的号角声隐隐传进大帐中时,却是思阙头一个屏息凝神指了出来。
两人坐在那儿,手里撇着茶叶的动作都慢了下来,直等第一阵角声渐息了,姬异唇边一晕,淡淡颔首道:“是收兵号。”
伊祁箬也跟着点了点头,眼里一时有些恍然,原是好事的,此刻竟也说不出时好时坏,“是呢……是收兵号。”
姬异听着她说话的语气,微有些动容,心里以为她是因为此番扬汤止沸终究不能治其根本的事,发愁着往后。
“一时的安稳,于百姓,也便是一时的喘息。”他想着,便如是慰道:“终究都是好的。”
“这回我不是愁这个。”伊祁箬摇了摇头,却是一叹,想着趁着自己勾住了君羽归寂并上苑姬的人的注意,趁着关口松懈时,好给了姬异这几个时辰去将几个人送到对岸的事,掐指算了算,跟着道:“看看吧,看这些孩子什么时候能传回来信儿,但愿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姬异闻此,一时不解,直等忖了忖,方才一悟:“你担心苑姬?”
她笑了一声,道:“接二连三了……我若是她,是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的。君羽归寂也罢,苑氏根基在那儿,家城又分属临海,她若要有什么动作……”
可不是这个道理么,说来,也真是值得担心的一重了。
“可是你不能再在这里了。”姬异想了想,面色正经了起来,跟着说道:“且不说那边还要你去周全,便是你一日在这儿,苑姬也不会轻易出手,她自是耗得起,你可不成。”
他话说到这里,伊祁箬情知他的意思,心里终究还是不愿的,便道:“你又要说我不愿听的话?”
姬异笑道:“也没有旁的办法,子隽为人是好,聪明也是真的,但毕竟从未历练过这层,到时候一旦有变,他不成。”他说着,又拿早先的事来劝她:“早前才收到哥哥的书信,父王母妃如今皆在天狼谷中,至此病体也颇安稳,一时之间不会有事的,你少操些心,多想想好,也便是为父亲积福了。”
她听着,有些好笑,“你说的,倒像我一担心,便是咒了王爷似的。”
姬异也不辩,只是对着浅笑了一回,默了许久之后,他点了下头,正儿八经对她道了一句:“你走吧,我留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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