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春风得意共韶光,江湖梦往数红妆
那人果然还在。
李若昭进来，他招招手
“我看看你赚的怎么样了？”
“一共卖了六十个，一百八十文，得了，雀儿的钱赚回来了！”
姑娘一脸得意。
“你那唇语本事还不错，跟着我，我保你有大钱赚。你可愿意？”
“大钱？”
小姑娘眼睛一亮，又微微暗了暗，
“这...…我说了不算，得爹爹同意。”
“这你别操心了，跟着我干一阵儿，顶你一辈子捏泥人儿的钱。你就和你爹说，吉祥庄的屈南凭看上他闺女的机灵劲儿，寻去做丫头用，管吃管住，顶多半年就能回家。”
小姑娘忽然眼睛大睁，声音也不知不觉抬高了
“哎哟，我的妈呀，您就是屈先生？！西山道吉祥镖局当年武艺最高的镖师？您怎么后来去做生意了！我听咱们这儿走江湖的，把您像关公下凡一样地说，没想到今天撞了大运，可算是遇见真神仙了！”
李若昭星星眼，一脸骨灰粉见到偶像的表情。屈南凭大笑
“哈哈哈，瞧瞧你这张嘴！”
“可是……屈先生，我就捏个泥人儿精细点儿，丫头的活儿我来不了，可怎么办~我能端茶倒水扫洒，最做不来缝补衣服！可，可别误了您的事儿！”
李若昭忽然扭扭捏捏的，脸红得像苹果。女孩子嘛，不会针线要羞，做戏得全套啊。尤其她还真的不会缝补，怕以后漏了馅儿，还是提前交代了吧。
“不用你做这些，到时你听我的，肯定不会为难你。不过，跟着我可能有危险，有点像跑江湖，没准儿遇见刀枪伤人的，你还愿不愿意？”
“屈先生您不是武艺最好的吗？您在，我怕什么？还有、还有我这三脚猫的功夫，也能跑江湖了？”
“哈哈哈，当然行。你回去问问你爹，明天还在这儿，我等你答复。”
屈南凭意外收获伺候丫头泥人儿李，满意。
“好咧，您就等着瞧好吧！这次我一定让爹爹同意！先生，我现在就回去说！再见！”
李若昭脸上得意，收拾了泥人儿小铺，卷好包袱往肩上一背，急匆匆就往外跑。
她怕此人谨慎，没准儿有人跟踪，于是跑着跑着假装饿了，美美地在街边小摊儿上叫了一碗馄饨吃。
等着馄饨的时候，她的眼神在随后进来吃馄饨的尾巴身上一扫，心里飞快思量。
怎么办，他派了人手来跟踪，自己一人独行，这下去哪儿弄个“爹爹”来？
她正慢悠悠地吃着，一只黑乎乎的大手忽然伸过来，毫不客气地拧上她的耳朵，姑娘眉头大皱
“嘶～哎呦！谁啊！”
她身后那人终于走到她面前，一身黑色麻布短打，络腮胡子，唯一双眼睛，明明灭灭暗藏月光
“还问我是谁？你爹！你今天都去哪儿了？泥人儿卖了几个？是不是又和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浑了！”
李若昭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松手啊，啊！爹，耳朵疼~你听我慢慢说，慢慢说！”
络腮胡子男人手一松，不修边幅地在她对面坐下。另一边桌子上，支着耳朵的两个人听着父女俩说话，证实他们果然都是身家清白的贫家手艺人，于是吃完馄饨就走了。
“父女俩”看着可疑的人都离开了，也结了账。晚间，热热闹闹的大街上，李若昭拿自己捏泥人的钱又买了两包桃酥，一包递给络腮胡子的男人
“就刚刚那点儿馄饨，肯定不够你吃。我昨天吃过这家的桃酥，还不错，你再吃点。幸亏你今日来的是时候，沈常安，多谢啦！”
“客气了。”
沈常安嘴上有礼，手上却不客气，一伸手就拿过桃酥。
两人寻了一个茶楼坐着，沈常安神态自如，一杯普通的茶水，一包廉价的桃酥，偏偏他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好像什么了不得的琼浆玉液，天上蟠桃。
李若昭支着下巴看着，飘飘忽忽地说
“我也是头一回见，有人吃东西都这么赏心悦目。”
沈常安眼睛一抬，有些愣神。姑娘赶快补充
“我不是说你这络腮胡子赏心悦目～是神态，说你安之若素的神态好～”
沈常安了然，咽下口中东西，后知后觉地点点头，算是回答，然后看着她没怎么动过的桃酥……李若昭赶紧推给他
“别客气，只要不嫌弃，都是你的。”
沈常安嘴里吃着，只点了点头，面上肌肉微微一动，眼睛眯了眯。
李若昭对着他，无声地扬了扬嘴角，长叹一声，捧起面前的茶杯嘬了一口茶，眼睛看向别处。
他刚才那个……应该是个笑吧。
见他这么多次，珍贵得屈指可数的笑啊。
“你怎么发现我的？”
“辛寻说你不见了，让我找找看街上卖泥人儿的。”
“哎呀～还是大哥了解我。对了，最近有什么清流卷进藏鬼山的事吗？你怎么也来定阑了？”
“给辛寻找回他大哥。”
“找家属？明月楼还管这些？”
“嗯。”
“那我有什么帮得上的吗？”
“你所图的也是正事。别分心，一切保重。实在不济，还有我。”
李若昭听他意思奇怪
“什么意思……你也要上藏鬼山？”
“嗯。”
“为什……”
“因为辛定在那儿。”
李若昭嘴都快合不上了，竖起一个大拇指，不忘连连追问，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你已经知道谁是……那大哥呢，大哥知不知道？还有，辛定怎么去了藏鬼山？”
沈常安依然面色淡淡，并不回答，看着她的手，垂目把她的大拇指按下。
“我还没做什么。”
李若昭心里为辛寻开心，却听他声音清远
“这件事，你先不要告诉辛寻。否则，别想进藏鬼山。”
李若昭看着他忽然严肃起来的神色，皱着眉
“为什么……”
沈常安垂下眼睛，不再说话，身上带着一贯冷冷的气息。若昭便也不再问，低着头，往自己住的客栈走。
二人这一路走在桃树下，桃树花期将过，微微的风就能抖下一把花瓣。花瓣落在两个人的头发上，肩上，落在夜晚无边无际的沉默中。上下翻飞着，直到不见踪影。
第二日，李若昭如愿，被屈南凭带在了身边。她的话虚虚实实，当下骗得了屈南凭，以后也还有发挥的空间，弹性十足。
她猜测，如今西山道忽然换了总督，必然引起藏鬼山怀疑，他们绝对要用人再探最新情报。目前，屈南凭一个主管后勤粮草的人居然亲至定阑，说明藏鬼山暂时没有堪当此任之人。
于是，她投其所好，送上一个天生的探子。屈南凭怎么也想不到，他亲至定阑查探，意外喜得天生适合做探子的捏泥人儿姑娘，如此一桩美事，其实，不过是一张精心为他织就的网，几方合作，滴水不漏，插翅难逃。
李若昭化名李大妮儿，跟着屈南凭，在定阑的短短一个月里，迅速脱胎换骨。
一方面，她必须基本恢复本性，不然，难以进入高层。只有不动声色地把她成长的原因，都归结到江湖历练，才不会引人怀疑。
所以，她对所有事都显得很有兴趣，得屈南凭同意后更是大包大揽，承办了许多的大小任务，地位逐渐高升。
另一方面，屈南凭觉得她年纪小，身家清白，又有天才，当下用人之际是为可造，一直留心点拨提拔。
二人心思各异，却殊途同归。
半个月后，李大妮儿已然成了屈先生亲信，一等一的高级副手。如此励志的活教材，被屈先生手下的其他兄弟们奉做传奇，也有不服的，几次挑事，都输得一败涂地。
因为，李姑娘只参与一种她觉得文明的决斗——弈。
这东西听着文雅，其实就是下五子棋。大家都觉得没什么难度，可是偏偏赢不过。李大妮儿每次都学她师傅下期的起手式，文绉绉地说几句“承让”。
说起来……李若昭真正的弈棋师傅，还是岱岳书院的棋艺博士孟夫子。这人的另一个身份，是大齐国手。
被李若昭一手好“棋艺”折服的，有一个格外老实憨厚的土匪，屈南凭原来的第一助理，王超阳。
这人输给她一次，此后便真心诚服，把还欲挑事儿的手下全部狠狠骂了一顿。不过，他的责骂之话，居然多是什么知耻后勇之类的的句子。
现在这世道，连土匪都这么有文化了？
李若昭为了查探他的身份，无事时经常与他在一处。一来二去，与他称兄道弟的，愈发熟稔起来。
可这探来探去，发现他也只是家道破落的秀才之子，父母亡后走投无路，赶上屈南凭招纳壮丁，才阴差阳错地上了山。
不过，在这忙忙碌碌的一个月里，她几次一连数日游荡在西山道官府附近，甚至与诸位高官数次擦肩而过。
如此咫尺之距，神通广大的太子殿下，却并没找到她。甚至连沈常安，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这日，屈南凭带着一众属下出城之时，许是祁展得了什么消息，居然出现在必经的城门口。
只是不知他意欲为何，平淡无奇地让屈南凭一众人出了城。李若昭驾马出了城门，回头一望，忽然直直撞进他深深的眼眸里。
祁展面无表情立在那里，眼神追着她;她策马回望，忽然勾起嘴角。姑娘一笑后回头，随队打马远去。
“大哥好！”
“大哥！”
“屈大哥，回来了！”
终于回了藏鬼山，几人一路往寨子大厅里走，沿路左左右右的好汉见了屈南凭，个个点头哈腰，大哥长，大哥短，嘴里亲亲热热地叫着。
她眼神往身前男子身上一瞟，转瞬眉眼弯弯，笑得见牙不见眼，与各位不认识的大哥们打着招呼。
看来这位屈先生在藏鬼山……还是位排的上号的人物。
好容易快要走完长长的台阶，她伸着脖子，望着虎杰堂里的渐渐可见的人影。
藏鬼山摸不透的幕后头领……就在那儿！
一角月白色的袍子迎风飞起，她空咽一口。待那人眼睛露出地面，她忽然低头，闭了下眼睛，无声轻笑。
怪不得说，不让我进藏鬼山呢。
沈常安面色淡淡，站在老二的位子上，看见屈南凭前来，恭恭敬敬弯身一礼
“大哥。”
藏鬼山头领……居然就是屈先生！
今日接二连三的“惊喜”，饶是若昭也忍不住叹叹。大家都以为屈南凭活跃幕前，藏鬼山必然还有背后高手，然而实则，他心思诡卓，大隐于市，将自己完全暴露，反倒没人深究。
“大哥~这一趟和兄弟们下山，辛苦你了。”
李若昭一抬头，看着厅上说话的姑娘。她年纪不大，笑容灿烂，皮肤微黑，眼睛又大又有神，看着还有几分异域风情。一身紫色的短裙短裤，露着一截小腿。最明显的，还有一条软鞭缠在腰上。
她走得轻盈如燕，引着屈南凭坐下。二人擦肩的时候，特特看了李若昭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藏鬼山的头领们在虎杰堂给屈南凭接了风便渐渐散去。李若昭拉住藏鬼山的老人手继续补课。
“哎，超阳，那……二哥什么时候上的山？风流倜傥的，看着像个文弱秀才，原来这么厉害？”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申二哥是半年前才来的。大哥亲自带回来以后，他接手才整顿了一个月，咱们山上的队伍就跟底下的正经军队似的。武艺身手，除了大哥，山上也无人能敌。”
半年前……自己还在兰集过年啊。他那时候就来了？那为什么又会出现在京城？
王超阳看她有些愣神的样子，晃她一把
“你看看你这痴样！快别想了，谁不知道吴僖也惦记着申二哥呢，没你的份儿！”
“啊？”
“出来了出来了！”
“谁出来了～”
王超阳远远地眯着眼睛看，一个窈窕的背影走远，李若昭看人家连头也没回，拉拉王超阳的袖子
“哎，吴僖是怎么上的山啊？”
“哦，在你之前，她是我们山上唯一的女子，以前是跟屈大哥一起跑镖的。申意上山之前，一直是咱们藏鬼山的二把手。别看她柔柔弱弱，那鞭子甩起来，比天女下凡还好看～”
李若昭看着王超阳一脸红晕，无语地一挑眉，有这么形容甩鞭的吗……
“行了行了，还说我呢，瞧瞧你自己！”
王超阳还在那儿杵着，看着吴僖身影消失的地方挪不动步子，若昭摇摇头，叹着气走开。
不过，这藏鬼山……
和想象的，真的不一样啊。
山匪老巢，不应该都是不仁不义的暴民吗。可是，这里却有众人信服的屈大哥，有风流倜傥的申二哥，还有暗藏心事的吴僖，有憨厚多话的王超阳……
她看着脚下搁脚的嶙峋山石，走的摇摇晃晃，始终定不下心神。
藏鬼山还有几批马匹未至，吴僖却在这个当口下山了。屈南凭和申意为接应马匹一事在虎杰堂里商量了很久。
李大妮儿作为屈大哥的高级助理，全程旁听。她发现，此人非常谨慎小心，却也因此显得刻板。
按理说，他早年跑镖，应当十分胆大才是。而他如此小心行事，却让人隐隐觉得他孤注一掷。
李若昭惦记着刀崖山脉那条运道，心想此道未知必是大患，故而对一切运马事宜格外留心。
于是她提出，当下时机敏感，当防生乱，自请替屈南凭前去接应。
“你说的没错……我也正有此想法，本来老二要去，既然你也说了，那就交给你了。老二，你留下，再准备准备其他事。”
沈常安盯着她，思索片刻
“一切听大哥吩咐。不过，此次运马之人来自鹿原，他们那边出了些事，此刻主事者地位不稳，难免内部相争。你要小心。”
李若昭知道这是沈常安提醒她，于是正色点点头
“二哥交代的是，我记下了。”
随后，屈南凭交代了她接应事宜与行走路线，便把一切全权托付。交接完这些，她转身离开之际，听见屋内声音
“二弟啊，过几日咱们藏鬼山有贵客要来，阿僖已经接应上他们了，你随我去接见一番……”
她跨步出了门，后面的话便被一阵阵风扫树叶的哗哗响声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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