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清秋至
又是一年秋，溪音琴师独坐庭院，醉了醒，醒了醉，一曲尽了便再弹一曲。
她吟唱着汉代的古歌：
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
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令我白头。
胡地多飚风，树木何修修。
离家日趋远，衣带日趋缓。
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忽然一双手扶上了自己的腰身，她听见耳边有人轻轻唤道，“阿音。”
原来是阿瑜，她近来将养好了身体，时不时地来与溪音作伴。可是此时却有一不速之客，乔贵妃。
溪音道，“她怎么来了？”
阿瑜回应着，“既来了，我们也不能闭门谢客。”
乔贵妃此时却不似往常嚣张跋扈，但若是因溪音失明她动了恻隐之心，也实属胡扯。
这时，她开口道，“妹妹近来可好？”
溪音冷言答道，“贵人不踏贱地，如今您春风得意，怎么忽然关心起我们这小小清云宫？”
乔贵妃没想到如今的溪音今非昔比，句句带刺，便说道，“数日不见，牙尖嘴利，亏得陛下之前还说你孩子心性，单纯可人。我看也是个炮仗脾气，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
溪音没理睬，继续拨动琴弦，近来她眼睛虽然看不清东西，心里却澄明了不少，以往自己活得别别扭扭，实在是没有必要。最后害人害己。
乔贵妃见自己嘴上吃了亏，忍着脾气继续与溪音交涉，只因她最近发觉月茗的一些小动作，自己不好出面处置，官家又不吃耳边风这一套，宫里只有清云宫是最不偏颇，不喜争斗的。
她清了清嗓子道，“我是来同你做交易的，我要那月美人的全部底细，我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成了精，如此难缠。”
阿瑜抢先答道，“你要用何来交换？”
溪音暗叹，果然是阿瑜，向来不吃哑巴亏。
乔贵妃二话不说，递上一幅画。
溪音用手抚摸着卷轴，一时间不解，问道，“这是何意？”
乔贵妃扬起她高傲的头颅，笑道，“必定是你心心念念的东西。只可惜你现在看不见。那就让你的好姐妹替你瞧瞧吧。”
阿瑜看了一眼，只见画上是个美人，不是别人，正是溪音，一时没克制住自己的惊叹，“这……是阿音！”
溪音心头一紧，赶忙问，“是什么？”
阿瑜答道，“是你，画中人是你。”
乔贵妃将手搭在溪音面前的琴弦上，笑道，“清冷的琴师美人当初就是因为这幅美人图入宫的，那作画之人我已经查到了，可惜却不在了，如今遗物寥寥，这还是我费了好大劲拿到的呢。这交易你不吃亏，毕竟那月美人同你们也不相好了，如此趋炎附势的小人，你们帮了我就当是除害了呢。”说完她娇俏地笑了起来，将那幅画置于溪音的琴上。
阿瑜还在迟疑中，溪音却果断地说道，“好，成交。”
溪音一五一十地将月茗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乔贵妃，她的脾气秉性，生活习惯，她在乎什么，喜欢什么等等，尽数倾倒，她觉得内心很痛快，月茗害了自己和阿瑜那么多次，如今也是她的报应之时了。至于自己虽也难全身而退，但好在已经失无可失，无所畏惧了。
月茗一直赌的，就是她们相交多年自己的溪音和阿瑜的了解，料定她们不会主动向自己出手，却没承想，这一变故，让溪音性情大变。或许她也不是变了，而是本就如此。甚至于她的爱恨比常人更加浓烈。
“好了，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可以回了，多谢你的画。”
乔贵妃见她虽冷漠却坦荡，内心也有点不一样的触动，出于好奇，问道，“你为何不问我是如何得知这画的事，还有你同那画师的关系……”
溪音笑了下，“无非是月茗同你讲的，现在他已身陨，我们之间有什么，没什么，都不会有人追究了，即便是追究，我也不在意，无非是一条性命罢了。”
乔贵妃知她心已死，不然今天也不可能对自己讲了这么多。
待乔贵妃走后，溪音抱着画坐了良久，她当时也并非是不怨他，只是不忍心说出来让他更难受，如今他不在身边，她倒是可以畅所欲言了，“你画了这劳什子，让我困守于此，本以为只要你还在，我就不畏惧，可是你怎么走得如此利落！我该向何处哭你，又于何处祭拜你！”
一纸信笺，曾为他们传递难解的相思，如今秋天已至，鸿雁南飞，却再也带不来他的消息了。
此时忽然传来消息，今夜宣溪音侍寝。
幽若刚要去准备梳洗的物件，溪音便叫住了她，今夜不必了。”
自她失明后，赵佶再也没召幸过她，也体谅她心情郁闷，身体残疾，无法服侍，不知今天怎么又一时兴起了。可是她却再也不愿了。
“娘子，你这是做什么？抗旨不遵吗？”
溪音命幽若将自己的一应物件下分了下去，宫女们都大喜，以为是美人又蒙圣宠，心情愉悦，给的赏赐，只是这次的赏赐比平日里多许多。另外，还有一些常用的首饰，溪音命幽若送去给了阿瑜，阿瑜拿到后非常不解，不年不节的，送这些个旧物件做什么。
溪音问幽若，“你可愿今后跟着阿瑜，就如同陪伴我一般，陪着她？”
幽若慌乱地跪在地上，“娘子怎么了，是不要幽若了吗？”
溪音摸索着扶起她，“我自入宫来，幸亏有你照顾，陪伴，如今我另有打算，想安顿一下你，你肯不肯听我的？”
幽若啜泣道，“娘子你别吓我，你到底要做什么，若娘子在，我一定不离不弃，哪里都一样。”
“你听话，好不好？”溪音很少对人如此温柔地讲话，似乎是在告别一般。
幽若心里隐隐觉得有大事要发生，只得敷衍应承道便私自去寻了阿瑜。
阿瑜也是困惑不已，二人揣度，莫不是溪音想不开，要……自尽？”
阿瑜转念一想，不会的，妃嫔自尽是大罪，纵然是为了不连累阁主，也断然不会如此。那她到底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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