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断缘续
午后阳光正盛，窗边座位的紫衣被照得明媚华贵，日光穿过木格窗恰好分隔了堂内，将另一边的黑衣隐在阴冷的讲台上。
两人视线相交时，南晏看到辛淮岚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她的眼神中带着奇怪，又打量了他两眼，便收回了视线，翻阅起手里带来的书卷。
南晏便也垂下了眼。
一个结丹修士突然来听丹道，换谁都会感到诧异，神医的反应倒是正常。
看来是不知道自己探了她的梦，那他便安心了。
等堂内的人齐齐道了声“先生好”，辛淮岚便开始讲授，声音冷清，伴着窗外庭院的啾啾鸟鸣，听着恍若身处深山的霜重松林。
但南晏仍能认出，音色与梦中那温柔的声音一般无二。
她的梦，南晏不用细想就能发现太多蹊跷。
她明明叫辛淮岚，在梦里却被唤作“阿言”，甚至还被称为“长老”……
堂堂一家长老怎么会委身在归咒渊，只做一个深居简出的炼丹师。
况且听闻归咒渊在她来之前，只是魔道不起眼的一个小门派，仅靠着独一无二的占卜天机秘法，才勉强在魔道有一席之地。
直到她来每月为门内弟子炼制丹药，归咒渊的实力才渐渐起来。还有半月左右便是一甲子一度的七派论道，论道还没开始，却已有归咒渊是魔道第二大派的传言。
南晏记得曾听门内老人说过，归咒渊对神医有恩，她才就此留下。神医也不怕自己的医术被人觊觎，经常把丹方药方给出去，每年还会给魔道其他宗门也炼制一份精进修炼的丹药。
是魔道的一大幸事。
整个魔道的实力近几十年来都大为提高，一说起辛淮岚，魔修们无一不尊敬有加。
她是哪家长老，为何会隐姓埋名来扶持归咒渊、壮大魔道？梦里那样遍地终年积雪的群山间，是什么地方？
不过这些机密的事情，掌门他们定然是知晓的，还轮不到他这个晚辈来操心。
正思量着，南晏忽然感到听不见那寒松般的声音了，回过神定睛向前面的辛淮岚看去。
她竟也在看着他，纤长的手指搭在打开的书卷上，面纱之上的眼中淡漠安静。
“不听就出去。”
不知怎么了，这冷冰冰的话传进南晏的耳中，却被他听成了“不亲就出去”。
梦里那唇齿交缠的厮磨感顿时闯入脑海。
面对着德高望重的神医，他连忙心慌意乱地摇摇头。
-
天际飞来一道轻灵光芒，划破的轻纱般的淡云。
在离淳堂外罚站了半个时辰的南晏望了眼天空，是同为掌门门下的师妹。
不知她来这里做什么。
身后的堂里渐渐响起了嘈杂的谈论声，有人开始往外走出。
南晏也向里面看去，看了一圈不见辛淮岚，便随手拉了出来的人问：“先生呢？”
被拉住的人才刚刚筑基，哪里和结丹后期修士这般接触过，吓得哆哆嗦嗦地禀告：“先生早就走了。”
“走了？”南晏皱了眉，他一直站在后门边，前门就在不远处，她若是出来了他还能看不见？
见他模样似有怒意，答话的人惶恐低头，“先生从对面那边的门走了……”
今日讲学的无礼之举，也不知先生会不会记着，南晏暗付着，松了手中的力道，放这个可怜的筑基修士走了。
天边的遁光也落了下来，化成一个冷艳少女，穿着归咒渊寻常的女弟子服饰，全身上下没有花半点打扮的心思。正是掌门收下的第二个徒弟，南晏的师妹，倪青谣。
她只是路过，远远地仿佛在这里看见了南晏，才来看看。
刚听了筑基小修士的话，她不由纳闷：“师兄想见辛先生？师父说过，师兄不能去打扰先生。”
“没有。”
因为昨晚的梦心虚，关于辛淮岚的事，南晏都下意识地否认。
刚拜掌门为师时，师父便说过自己不要去找辛淮岚，平日见倪青谣每月都要去取丹药，南晏听闻辛淮岚脾气差，还觉得不和她接触是件好事。
如今再想起这个特意叮嘱，他莫名感到有些可疑。
注意到此事后，南晏岔过话问：“你用过探梦术了吗？感觉如何？”
内门弟子中，同一时期练习探梦术的只有他们二人。
南晏虽是五行杂灵根，却身具佛性，是难得的佛魔双修之体，还是修炼之路上没有瓶颈的奇异资质，方才被掌门收为徒。
而师妹倪青谣却是货真价实的变异冰灵根，未来成就恐怕不在他之下。
听他这么问，倪青谣心里不免吃了一惊，看向他的眼神中带了丝惊奇。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佛经修魔功的师兄，竟然有朝一日也会问别人的情况了。
不过说到探梦术，她也有些迷茫，微微蹙眉，不敢确定地说：“好像成功了，我也不知道成功是什么样子的，至少能够锁定住一个梦境，也稍稍感知到了梦主的意识。”
说完倪青谣又好奇问：“师兄呢？”
听了这些话，南晏疑惑不已，为何他探梦会那么具体。
知道梦主是谁、又能清楚地看到梦中之事、甚至还能附身操控梦中人……
但是和辛淮岚有关，他的探梦修炼进展，再多疑惑，都是绝不敢说出来的。
南晏摇摇头：“很模糊，什么都没看清。”
师妹和他一样，是个对其他事物漠不关心的苦修之人，应该不会在意他说话的真假。
果不其然，倪青谣听了只是神色微变，对问到可能让师兄尴尬的事感到抱歉。
“师兄佛魔双修，天资过人，秘术修炼成功，只是早晚之事。”
安慰两句后，她便准备离去，“我还要去水云居领丹药，先告退了。”
“等等。”
南晏一愣，连忙叫住了就要飞走的师妹。
倪青谣停下施展法术的动作，看着他等后文。
“我替你去取丹药吧，正巧修炼有些走火入魔，想去找先生问问。”
虽不是所有人的什么病什么灾都可以去烦扰辛淮岚，但南晏身为掌门首徒，这点资格还是有的。
倪青谣也是这般想，觉得就算是师父也会让他去的，便干脆地拿了两张纸笺交予他。
“一份是我二人下月需要的丹药，一份是师父需要的和七派论道时门内用来奖励的丹药。”
交代完，她便行了虚礼，化为一道遁光离去。
-
各大宗门都有不少修炼难以进步的低阶弟子和一些修士的凡人家属，他们居住在各门派的地盘里，只能弄些基础的材料卖一卖来维持生计。
归咒渊字如其名，门内重要之地都在一潭深渊中，沉下水去进了结界，便和水上天地一般无二。
除去深渊，方圆百里的山川都在地界之内，中央靠西边有一条不小的集市，里面从灵兽法宝到凡俗间的小玩意儿，应有尽有，一些耐不住凡心的修道者也经常来逛。
特别是最近即将举行的七派论道，几乎所有的弟子都为此事出关准备，更衬得集市热闹不已。
暮言的住处水云居就在集市后面的山上，她下来买东西非常方便，从外面回来时她也会顺路带些菜回去。
街市上走动的弟子们先前还在肆意畅谈，见到站在菜摊前的白发黑衣女子，瞬间闭嘴噤声，老老实实地从背后绕过去。
倒不是惧怕，只是在场所有魔修都吃过她的丹药，不管是卡在瓶颈的、半死不活的、走火入魔的，全是靠她的医术才得以缓解恢复。
简直如同再生父母，实在是打心底的尊敬。
选了几样菜后，暮言看着摊主大娘帮她剔除不好的菜叶，思绪渐渐飘到前不久的讲学上，那个第一排靠窗的位置。
他怎么会来。
暮言算了算年头，有几十年没见过了，今日怎么会突然来听她讲学？
难道昨晚的梦是预兆。
梦见了他的前世，今日便会见到他？
若是如此，还是别梦、也别见了。
“先生，先生？”摊主大娘拿着装满菜的篮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暮言回过神，接过了菜篮，温声道：“抱歉，出神了。”
看她眼中满是怅惘，大娘不由关切问：“先生昨晚没睡好？”
她愣了愣，想到梦里那场还温暖的记忆，轻轻笑了下，说：“睡得挺好的。”
从集市回水云居有特意为暮言准备的传送法阵，烧一张特制的传送符便可以到达水云居门口。
当年暮言刚来归咒渊，选住所时路过这座垂瀑高山，顺口夸了句不错。
结果第二天就被他们将瀑布硬生生截断，在山上砍出了一座水榭挂壁庭院，她自然是不好再说什么，便就此住下。
随着手中符纸燃尽，暮言站在法阵中，眼前画面一晃，便到了水流汩汩的家门口。
明媚阳光将纷乱枝丫投在木门上，层层叠叠树枝后面挂着一张残破的木板，上面写着“水云居”，墨迹因年久已经有了些洇染。
门边有道早已等候在此的修长紫衣身影，阳光打在他的脸上，被零碎的短发切割得驳杂，在她出现在传送阵中时，他那双丹凤眼也抬了起来。
暮言看着这个刚在离淳堂见到的人，虽然相貌不同，可头发却是一般长短，和他前世一样留着到下颌的参差短发。
她的眼神慢慢冷了下来，“寻我两次，何事？”
“师妹有事，托我取药，来得早想听听先生讲学，没想到一窍不通，扰了先生，还望先生见谅。”
南晏恭敬地退到一旁，将早已想好的措辞说了出来。
暮言听罢便不再看他，径直去开了门，走了进去。
没有听到任何进去还在等在外面的话，南晏只觉眼前轻盈地拂过层层黑纱，见她进去后未关门，又等了片刻，才抬脚跟着进去。
一进门，他就被繁乱的水廊栈道绕懵。
不知哪里涌出的温润水雾飘荡在水面上，迷迷茫茫更看不清该往何方走。
一抹黑影渐渐从氤氲白雾中显出，暮言站在栈道分岔处，面纱上的双眼毫无感情地看着他，冷冷地命令道：“走。”
南晏望着她，茫茫一片恍若梦中再遇，忽然莫名心悸，垂下眼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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