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初见
暮言低低失笑，不语剑刺穿心口时，她疼得张嘴都发不出声，脑子里闪过很多，倒是只猜对了一半。那一刻她自然是想到司青遗要杀人灭口，若是就这样死去了结了，她也认了。
原来在他手里，还有更大的局，由不得她走。
暮言心里清楚，戚祥保护她确实只是得令而已。但两年以来，司青遗不过只是给了一次命令，平日的每次照拂，暮言感受得到都是他发自内心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充斥着利用，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可不同的就是，戚祥最后回光返照也要一遍遍地叮嘱她别回去，而司青遗连生死不明的他都要抓在手里，逼她回去。
“你自己先静静吧，有座城起了时疫，我去瞧瞧。”千初比她矮了小半头，抬着胳膊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眼中关切之意尤甚，嘴上说着要走，还是不忍放心离去。
暮言还未回过神，却回答得平静：“好，前辈且去。”
千初瞧着她无奈地眨眨眼，不再多说，便离去了。
等千初从面前消失，暮言一刻也不多歇，朝着放了医籍的屋子走去。她要抓紧一切时间找到救戚祥的法子。
“去做想做的事吧……”那是戚祥最后留下的话。
他到底是知道了什么，才匆匆地把自由还给她。他的忠心比命都重要，暮言是知道的，每次拼命护住她的时候，她都知道，那只是出自于对司青遗的忠心。
可他才刚得知了大过于忠心的事，就连做自己想做的事的机会都没有了。
清澈池水流过屋外，小廊悬在水面上，布鞋走在上面响起细微的声音，惊动了莲叶下的一群青灰游鱼，荡开圈圈涟漪。
听见水中轻灵的声响，暮言皱着眉头，瞥了眼旁边。
她原本走得步履如飞，南晏快步跟在后面，差点撞上突然驻足的她，抬眼见她望着半开的柴门，她的眼中怅然。于是南晏也朝着她的视线看去，从门口望出去，和她第一次来时见到的一样，良辰美景繁花似锦。
他再回过头，暮言已经转身去屋里了。
毫不留恋。
南晏愣了愣，看着在桌案前看书的暮言，忽然察觉到心底泛起一丝畏惧和疏离。犹如面对辛淮岚。
之后日升月落，不知过了多少日子，暮言除了正常生活，其他时间都在那间放满书籍的屋里埋头苦读。
许是只顾书上知识，感到了阻塞，她在一天清晨收拾了行囊，想要出去医治一番感悟感悟，走到门口又顿住了脚。
看着暮言脸上难得的呆愣，南晏在她身边待得久了，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一猜就知道她在为出去之后怎么回来犯愁。
“对玉喊三声师父名讳，我会去接引你。”
门前忽然响起了干巴巴的女童声音，把一明一暗的暮言南晏都吓了一跳，四顾却又不见说话的人。
南晏刚忍住了下意识的神识探查，暮言就麻利地抬脚走了。他跟去没走几步，又见暮言背着行囊回来了，仿佛已经过了半月的时日。
她的身前走着一个穿着紫黑短裙长靴的女童。那女童一头漆黑长发，银色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前方，像是无神无魂的行尸走肉。
在女童即将撞到膝盖时，南晏赶紧往旁边撤了两步，暮言也跟着女童从他眼前走过。和出门时只是梦里一瞬间的相隔，暮言的衣摆被泥污脏了大半，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疲惫。
“不好玩吧？”
千初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南晏又连忙往一旁挪了几步，才看到她坐在院墙上，院门边探了两个孩童的小脑袋出来。
定睛一看，那两个孩童竟是凡人。
“是不好玩。”暮言淡笑着答，虽然做的是自己想做的事，在世间行医了半月，但只是看似自由罢了。
走过院门时，她对突然多出来的两个孩子也是莫名，不过也只微微一愣，就从旁边走了过去。
“暮暮。”院墙上的千初呼哧一声跳下来，落在她的面前，背着手笑眯眯地冲她歪了歪头，两眼亮晶晶的，一副充满期待的模样。
暮言停住脚，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两个孩子家中人都死了，他们可乖了，你收个当徒弟吧？”
暮言：“啊？”
南晏惊疑，侧目看千初，难道前辈觉得他这个苗子不行，要给她换个徒弟。
再经过几次暮言苦学外出，回来时被千初换着花样地推荐徒弟人选，南晏才松了口气。看着暮言每次拒绝地干脆利落，他看向她的眼中渐渐温柔，嘴角不由慢慢地勾了起来。
路过暮言窗外的千初长吁一声，翻着白眼，“有人笑得像个花痴，我不说是谁。”
南晏尴尬地僵住，摸了摸脸上的笑容，收敛了神情。
不出半年，暮言就看过了大半医典，心里惦记着要回去救戚祥，心急如焚地翻着桌上摞得高高的书卷，根本没注意到千初在说什么。
窗边“当当”两声轻叩，她才焦头烂额地转过脸去，温声问：“前辈何事？”
千初趴在窗上，很不待见她这副模样，戳戳她的脑门，“你说你急什么呀？动动你机灵的脑瓜子！想想你回去了那人能活，还是不回去才能活。”
恍如醍醐灌顶般，暮言猛地愣住，要逼她回去，自然是要保住戚祥性命。她顿时发觉自己想得大错特错，心里一慌，满桌的书卷竹简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抱歉，我……”她被砸落的声音惊醒，正要蹲下身去收拾，它们被清透的蓝光一扫，就恢复了原样。
“暮暮。”
暮言抬头，被千初扑了个满怀。她个子矮些，暮言能看到她的发顶，错愕着不敢动弹。
接着怀里传来她瓮声瓮气的哼唧，“我有点难过，你抱抱我。”
暮言张口结舌地放弃了询问，僵硬地伸出胳膊抱住这个看不出来历的前辈，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背。
“唉，算了。”千初低声叹了一句，像条滑溜溜的鱼似的又从暮言怀里钻了出来，轻盈地跑远了。
山谷里少有的暖煦日光照在梦里，静好又虚幻，朦朦胧胧似水中月被滴水堪破。
南晏眼前摇晃的画面还未稳定，千初的声音又在面前响起。
“南疆地动，我又发现几个苗子，你收一个吧。”
矮篱笆小院在视野里渐渐成型，南晏心里一动，左右看去，旁边站了六七个衣衫破烂的人，男女老少都有。
再低头看看自己，他正附身在其中一个短发少年的身上。少年心境不起波澜，仿佛对所见所闻都不屑一顾，南晏却是目瞪口呆，激动得心潮澎湃。
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站在曾经的暮言面前。
“怎么总想我收徒，每次来都给我推荐，看样子前辈是不见我收徒不罢休了。”暮言轻叹着，声音充满无奈。
南晏抬眼看去，暮言和千初一前一后地站在门前，她穿着绿衫，两鬓长发拢在脑后别着海棠簪，精神好了许多。
不知离梦里上一段的事情过了多久，此时她面色从容，眼里不再是书桌前的焦虑。
千初一脚蹬在门前的石头上，抱着胳膊，“你身边都没个你敢说话的人，孤苦伶仃的，该收一个。”
暮言听了便摇着头笑了，只觉她想得太美好，耐心地解释：“前辈，不是确定了师徒关系就是敢什么话都说的人，就算是爹娘也不是能信得过的。”
“我说是就是。”千初撇着嘴，皱了皱鼻子，才不理她说什么。
之前几次非要她收徒，暮言都拒绝了。这次态度这样强硬，暮言也不好意思不给前辈面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便转头向千初带回来的一行人看了过去。
简单地扫了一眼那边，这次都是些十几二十岁的人，还不如前几次的孩童们。暮言收了目光，现在不拒绝，她倒是也有别的法子不收徒。
“想习医的留下，其他人领点银子各自安生吧。”
她知道自己看起来就不是好亲近的人，凡人面对着初见的修道界，难免有恐慌。就算真留了下来，到时候提些刁钻的问题，他们答不上来，不收徒也就顺理成章了。
刚说完，余光里就有人走了来，暮言抬手指引了身后的千初，说：“那边领银子。”
那人却停在了自己面前。
她仰头看去，这人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是个年岁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少年穿着破烂麻衣，一头和世间风格不符的参差短发拂过他锋利的眼角。
看着此人疏朗的姿容，暮言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此情此景经历过。尽管她从来不曾见过这个人，也从来不认识这个人。
她警惕地后退两步，“你……”
少年的眉眼那么陌生，神情那样冷淡。可暮言看着他，却有种怅然若失的触动。像是在寒夜伶俜时有他抚摸过脸颊，独对危险时有他并肩不弃，彷徨时面前这双深褐眼眸也曾沉默凝望过她。
像是该记得他，却又记不得了。
可她确实连见都没见过他，可那些感触又真实无比，仿佛都曾实实在在经历过的。
就和梦一样。
四周风静声灭，少年抬起胳膊，朝着她深深地鞠躬，正式地作了一揖。
暮言缓缓地睁大了眼。
花海、木屋、山谷渐渐失了颜色，花香淡去。她忽然想起来了，这个人她是梦到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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