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热闹的工匠营
大军出征不是个简单事，旬日之内该征辟雇募的战兵役夫工匠辎重器械得统统到位。李沐吃过饭，与王忠一家和胡大可告了别，便去找那苏九。
苏九不仅仅是上河坝捞木头的达人，更是从小随着李沐父亲学艺，无论按年岁还是按辈分，李沐都得管他叫师兄。只是苏九家里只得他一个独子，几个姐姐早就嫁了出去，留下六十多岁的母亲归他照料，随军是肯定不可能了。还好只是雇募，不是论役，也不用花银子免役。
李沐和苏九一合计，大安工坊缺个能说会道跑业务的李沐也不至于咋样，就把的里里外外盘了一遍，让苏九管着继续经营，等李沐回来再说。
至于从军的危险，苏九都不带担心。尼玛打不过倭鬼还跑不过吗。整个成都府被他们哥仨追着打的青皮那不要太多，反过来能追上他们的，一个也没，偶然冒出个能追上的也被哥仨阴了一道，在树上吊了一宿，后来没人敢追了。
告别苏九，李沐回到店上，打了个大大的随身包裹，塞上一件新作的披毡，带上了几件趁手的工具，然后走到父母的排位前，点上一炷香，守着排位默默坐了一宿。第二天天刚亮，便按胡大可给的地址入营报道，找进了自己所在的营房。
“吔~~~小沐哥~~”
刚进营房，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原本只听闻窃窃私语的营房轰然响开了。
“我日，小沐哥儿咋来了。”
“我去，这个死娃娃。”
“小沐，当真打死人被抓进来了？”
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像一千只鸭子围着自己聒噪。仔细一看，营房是个大开间，除了门口有张长桌几个凳子，其余都是大通铺，约莫容得下一二百人，远处聚了几十人正在说话。眼前开口的是近处站的二十来号人，全是府内的同行，不管有没有旧恨新仇，总之此刻都不消停。
“路走窄了啊……”李沐心里叹息。自从这边的父亲去世以后，他和苏九凭着手艺和新鲜发明，从同行手里夺了不少生意，招人记恨也是活该。不过其中有几帮阴人，企图找江湖混混来“教训”他们的，被哥仨整得生活不能自理，如今看来倒也不在这营中。
找了个空铺，丢下大包袱，李沐往隔壁铺的矍铄老头身边一坐。
“钱大爷，你咋来了。我钱大哥呢。”一边说一边翻老头薄薄几层的包袱，“就带这么点衣服？你是去避暑散凉？”
“要球你管！”钱老头一把扯过包袱，忿忿说道，“还钱大哥呢，你钱大哥都快被你两个死娃娃逼死球。不然老子要来挣这两个卵子钱咯。”
李沐觉得奇怪，这钱老头父子俩都是上好的木匠把式，按说交了匠班银留在城里，靠手艺混个衣食无忧绝无困难，怎么把老爷子推到大军里来了。
“钱大哥咋了？不就是向老板的水碓吗？少这一个生意能把他饿死？”李沐想起钱老头的儿子曾经跟自家竞争过连机碓生意，难道是这个事？
“那不是，老大前几年受了伤，脚不方便了，本来以为能包了向老板的水碓生意，连造带修，干个几年也没问题，以后也能轻松点，被你两个死娃娃插一脚，生意黄了，重活他又做不了，这下只能捡点零碎活路。咋个弄哦。”钱老头唉声叹气一阵，倒也不似作伪。
“小沐啊，所以说你几师兄确实不地道，你们动不了行会的大生意，就搞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来抢大家的饭吃。一来二去，还算好的小生意都被你们吃完了。你们吃了肉，好歹给我们留口汤喝嘛。你们倒好，大件吃了，连零件生意都不放出来。我们还吃啥子饭哟。”有人听到钱老头的抱怨，也纷纷指责起李沐来。这话头一开，营房里又热闹起来了，都是在大倒苦水。
李沐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他八岁时母亲患病去世，十岁时父亲为了救街坊丧身火海，那时候苏九也才十三岁，两兄弟恁是靠着做零活，搞创新，在行业里站住了脚。后来因为行会里有人使绊子，甚至对两个孩子搞人身威胁，他们才被迫拉起一帮青皮混混，又带着王熹，在北门一带打下一片地盘。如今自己生意起来了，同行又开始指责自己。尼玛以前老子们落难的时候咋没见你们有一个哪怕说一句暖心话。
“谁？老金是吧？”李沐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刚才挑头指责自己的人，“这话其他人说也就罢了，你特么也敢说话。是我不愿意把我售后的生意交给你吗？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你做出来的东西是个啥，你那白口铁的箍子能撑几斤重？我用你的件，上了大设备，崩了断了砸到人那是分分钟的事儿。那特么不是谋财害命吗！不是伤天害理吗！我看今天温爷一家没人在，什么缘由你不知道？人家的东西比你扎实，人家不来就是因为不缺这口饭吃。”
对着率先发难的金铁匠一顿训，李沐又看了看周围的人群，不少都是自己在生意上的上下游，以往也跟这帮人合作过，只是别人看他年纪小，对他提出的建议嗤之以鼻，最后做出的产品达不到李沐的要求，李沐只能花大价钱找城里顶尖的工匠定制，自己舍了利润，才接下来一个个单子，在行业做出了名气。
“以前就跟你们提过，咱们匠人在生产上要不仅得有工艺，还得有标准。只有靠着工艺标准，才能控制质量，控制产量，控制成本，才能提升生产效率，才能挣着钱。你们呢？仗着自己多干了几年，觉得老子天下第一，不搭理我也就算了，还死守着老手艺，老流程。还为了省两个工钱料钱偷工减料。”说这话的时候李沐有向金铁匠比划了一下，吓得金铁匠赶紧闪开，似乎不愿认了这罪名，“如今生意做不好了，反倒怪起我来了。清远温爷什么人物？老爷子自从跟我们家合作，活路接都接不完。为什么？就是因为他把我当初跟你们说的那套工艺标准信进去了，学进去了，做出来了。”而后环顾了一圈再没声息的众人，冷冷说道：“长进点吧。”
鄙视完众人，李沐又看了看众人准备的行李，蹙着眉对钱老头说：“钱大爷，赶紧告假回去，拿上一两身冬衣，最好再带件保暖的披毡，从这里到朝鲜怕是要走半年，等走到了都腊月间了，那个地方是要冷死人的。”言毕扒开众人，走出了营房，留下一群匠人面面相觑。
李沐前脚出门，后面一个个工匠都也都跟着出去，大多人赶忙去告假，准备回家添置行李。
“小沐，你说的那个工艺标准你钱大哥是听进去了的……”钱大爷走过李沐身边，轻声说道，“是我犯了牛脾气，让他莫听你的。”
李沐回头看着钱老头，沉默半晌，说道：“赶紧回去加东西。告诉钱大哥，我人不在，小苏那里缺人，让他去找小苏上工。请他上工的工钱我跟小苏之前就商量过的。我俩早就拉过他入伙，他说你不乐意跟别人合伙。”
钱老头一听，俩眼睁得老大，嘴巴颤巍巍吐不出一个字来，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合着人家两师兄早就想到了自家儿子，是自己生怕别人学走自家祖传的手艺，拒绝儿子去别处合伙干事。
钱老头年纪大，把脸面看得重，但这时候也深深给李沐鞠了个躬，逃也似的走了。一旁听到两人对话的匠人再看李沐，也没有了刚才的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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