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燧发枪
铳管重制搞了三天，水轮上了四个，十二柄各式凸面凹面平面大锤日夜不歇。在李沐的建议下，锻作班上了三班倒的轮班制度，人歇机器不歇。三天下来，锻造出了百多根粗制铳管，经过测试，都达到这个阶段应有的基础指标。
粗管出来之后，自有杂役搬至工房旁的临时仓库。李沐提了几根，安上试做的手摇台钻，带人试了试，找出了材料特性最为合适的钻头，着金贵严格依照工艺规程制作备用，又拿着刚赶制出的简单的游标卡尺，一丝不苟地边量边钻边洗，造出来第一根称得上精良的滑膛铳管。
接下来，李沐又找到对鸟铳制作最为熟稔的作头刘祥，给新管安上照门准星，用小台钻钻了火门，装上药池，找了块空地，按军中常例填装弹药，试放三次之后，刘祥认定，铳管完好无损。
装上枪机，安进铳床，这把枪就算是已经完工了。李沐和刘祥把枪用两支台钳固定牢实，做了实战测试，确定平射射程为九十步，最大射程达到了一百八十步。
完了又让杂役带了靶子，分别置于三十步、五十步、九十步位置测试准头。当日只有些许微风的情况下，两人一人四发，全数上靶。回去把这些情况给吴清泉一说，吴清泉大喜。直问是否还有其他铳管正在加工，要去看看。
要知道，重制之前这就是不堪使用的废铳，重制过后放在大明各军，那是大家都得抢着要的宝贝。
“钻管需要多久？”站在台钻前，吴清泉看着正在努力摇动转轮的杂役，问李沐。
“方才一支用了大约一个时辰。”李沐回答了，又没完全回答。
如他所料，吴清泉大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吴清泉大手一挥，“老子读书再少，你小子也莫骗我！”
李沐咧嘴一笑，示意杂役停下来，把钻头从枪管里退了出来，露出真容，又把放在一边的钢条拿了起来，对吴清泉解释道：“首先，卷筒的时候，靠着这精钢通条便拟好了内径的尺寸。重锤锻造，卷赤红的铁管还成，要想让这精钢在常温下继续紧致却非常困难。所以卷筒之时，内径已经大致定好。”
随后示意吴清泉仔细观察钻管环节，便把钻头又送进枪管，摇轮钻管。很快，管内铁屑被麻花钻头带了出来，钻头深入的速度远超之前用锥子时的速度。
退出钻头，李沐告诉吴清泉：“这钻头也是用含碳程度不同的各色硬钢试过，从中选了这最合用的一种。钻筒用的，按原式3分粗细，火门钻亦如原式，做六厘粗细。洗铳心的时候，我们做了与内径相同的圆锉，几番进出，内壁即可光滑。”
李沐一番演示，吴清泉便信了八分。当即自己上手，把当下这根铳管钻洗完毕，一算时间，确实从头到尾也就一个时辰左右便能完成。
就这样，还是不敢相信，又看了几根粗制的铳管，跟刘祥讨论一番。拿了一根粗管，抓起李沐的袖子，就往不远处的仓库走去。
“你确定那边出来的所有管子都是这样？”边走，吴清泉边急切地问道。
“工艺标准定在那的。模具工具也在那。若哪根不一样了，只可能是责任人偷工减料。按律处置就是。”李沐轻描淡写说道。
吴清泉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在仓库抽查了一圈，确如李沐所说，每根粗管大致相同，只需钻洗校正。一行人又前往工房，仔细看了工匠是否如法锻造。
末了，吴清泉问刘祥：“今天做了多少了？”
刘祥想了想，说道：“从昨日亥时一班算起，到现在，未时末，有四十余根了。”
吴清泉算了算，对李沐和刘祥说：“水轮不用上了，保持现在的效率。我听了消息，明日完成全部军备辎重的补充。大军最多五日内便要开拔。”
“对了，大军开拔，这些水轮怎么办？”吴清泉问李沐。
李沐愣了愣。对啊，当时只顾着嗨了，没想过这个。
“拆走？”李沐试问。看吴清泉瘪瘪嘴，没说话。也是啊，当时为了求快求稳，全是榫卯结构。拆除的话折一大半东西不说，路上运输也是个麻烦事。
“干脆卖球。”刘祥插了个话。
“卖给哪个？”吴清泉白了他一眼。
“天津卫啊！”刘祥理所当然的说。
“天津卫如果不要，就把锤柄锤头拆了带走，折价卖给附近乡里，让他们改作连机碓。那些锤柄锤头都是好料，我们本来就要带些备料的，不亏。”李沐接着刘祥的话说。
吴清泉思忖了半天，道：“便如此罢。我去找千总说说。你们接着忙。老刘，注意安排班次。开拔之前就不要轮班了。路上辛苦。”
送走吴清泉，李沐回了营房，找上正在忙活的钱老头。
走到老钱背后，李沐就看老钱正埋首锉着什么。仔细一看，是个拇指大小粗细的弯曲木块，整体呈现出一个“与”字型。
李沐一看乐了，老钱这人就是太实诚，让他做个差不多的，他还给你打磨上了。“老钱，老钱。行了，就这样就行了。这次只是一个实验。等成了，后面要做铁件的模子，那个时候咱们再做精细的。”
老钱停下手里的活计，哀怨地看了看李沐，道：“龟儿不早说。”
李沐抱歉地嘿嘿笑着：“你继续。你继续。”
“继续啥，都做完了。”老钱笑了笑，伸手拿过一个小包袱，打开给李沐看。
刚才那个是击铁，包袱里放着同是木质的燧石夹、机芯、阻铁、扳机、机身和几颗木质螺栓，还有铁质的扣簧、药池和几片大小两种规格的钢片。
“都是按图上标的尺寸做的，洞都打好了，这几个木头螺栓都试过，刚好合适。钢片是金贵儿早前拿来的。”老钱站起来让出凳子，把几样东西指给李沐看。
李沐压住心头的激动，做了个深呼吸，坐了下来。
搓搓手，活动了一下手指，李沐把一个个零件摆好，开始组装起来。
之前给老钱和金贵的图纸，只是零件的，没有组装工序。也不是为了保密，就是因为李沐自己都不能完全确定自己记忆中的燧发枪机能不能运作自如。为了避免太多讨论耽搁时间，李沐打算先测试了设想再做优化。
老钱就站在李沐身后，看着李沐把一件件零件摆好，上好螺栓固定位置，又从随身的火镰包里拿出一小块燧石，用一块薄皮包起来，用击铁夹牢牢夹住。而后停下动作，念念有词。
“应该得行吧……”李沐心里把他认得的所有神仙真心问候了一遍，用颤颤巍巍的手扣住扳机，扳了下去。
“日！扳不动！”李沐看了看结构，没卡住啊。再缓缓用劲。
“嚓！”一声突如其来的清脆响声响过。枪机从李沐手里蹦了出来，把老钱和李沐被吓了一个哆嗦。然后就看见枪机在空中转了半圈，“咚”的一声，落在桌上。
老钱还在回神，就差点被骤然起身的李沐撞倒。
“我日！我日！”李沐转身抓住老钱，嘴里狂呼怪话，屁股下的凳子被他撞飞老远，“看到没有！老钱！看到没有！闪了好大的火！啊？你看到没有？闪了好大的火！”
李沐疯了似的，从桌上快速拿起枪机，不断追问老钱。
“沐哥儿！沐哥儿！”老钱一边躲闪，一边呼喊。
其实李沐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不过是对情理之内的成功产生的莫大兴奋。
几番叫唤下来，发泄完了情绪，很快冷静下来。
“走！”言毕也不说去哪，拽住老钱的袖子就往营房外走去。
两人找到正在轮休的金贵和刘祥，又把正在督制火药的吴清泉叫了出来。
李沐站在四人身前，贱笑着：“来，给你们看个高级玩意儿。”
老钱估计他又要发疯，白了一眼，没理他。
其余三人除了金贵略猜到了一点应该和自己做的东西有关，倒是不明就里，只是看着他。
只见李沐从随身挎包里摸了个机关出来，也不给大家展示细节，便用拇指用劲扳动一个夹着石片的零件，待那零件被什么东西固定不动，就听李沐神神秘秘地说：“不要眨眼哦。”
看众人盯住枪机，李沐抓稳枪机，用力扳动扳机。
“嚓！”
击铁带着燧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在扣簧上，把原本扣住药池的扣簧顶了起来。燧石和精铁扣簧的高速擦划，在药池处激起了绚烂的火花。
火花一闪即逝，吴清泉三人愣在原地，各自回味。
“吔！安逸喃！”这是金贵。
没人理他。吴清泉和刘祥还在端详着枪机。
其他东西没见过，药池总见过吧。
“我日！”玩火药的大师吴清泉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抢过李沐手上的枪机。
刘祥几乎同时反应过来，没抢过吴清泉，只要围着看。
两人怪话连篇，能用来表达惊讶、感叹的所有怪话一句接一句从他俩嘴里飙出来。
“这个！”吴清泉拿起枪机举到李沐面前，差点碓到李沐脸上，语无伦次。然后又缩了回去，仔细一观察，便扳开击铁，又找到扳机。扳动之后，又是一声清脆的声响，火花如期而至。
“我来我来！”刘祥伸手去抢，两个男人像是刚找到新玩具的孩子，玩个不亦乐乎。
玩了几圈，吴清泉也终于冷静了下来，看了眼李沐，又看了老钱和金贵，大概明白了李沐为什么带上这两人来找自己。
“以铁换木？”吴清泉问。
李沐笑着点点头。
“要多久？”吴清泉又问。随即自己也晃了晃脑袋，对还在观察枪机细节的刘祥喊道：“走！备料，马上把它弄出来。”
李沐让老钱拿出图纸，交给吴清泉，说道：“去钻管的工房，那里东西齐备。老钱，你去找只旧铳床过来，回头按此规格修整出枪机位置，即可合成一支。”
众人称善，当下便快速行动起来。
模型、图纸、材料都有了，大家又都是业内的翘楚，还有足够的资源支配能力，当即停了一道钻管的线路，叮叮当当制作起来。
到了酉时，除了铁质螺栓因为加工最为繁琐尚未完全做好以外。各部零件都已完成。几人都等不了，反正只是试验，干脆停了螺栓的制作，直接用模型上的木螺栓固定。再把枪管枪机安进铳床，一溜小跑进了试验场。
毕竟是新东西，为了小心起见，李沐找了根细线来扯动扳机。待众人退到安全距离，李沐手里慢慢拉紧，扳机行程到位，阻铁释放机芯，在主弹簧的强力下，机芯带上夹着燧石击铁高速冲向扣簧。
众人没有再听到燧石和扣簧碰撞时产生的擦响。在两者摩擦的同时，大量火花引燃了药池里的引药，引药高速燃烧产生的火焰和高热顺着直径六厘的火门孔钻进枪膛，再次引燃粟米大小的颗粒发射药。颗粒黑火药在有更大氧化反应空间的情况下距离燃烧，它所产生的大量气体，将堵在枪膛里的弹丸推射出去。
“砰！”
浓厚的烟雾和火绳枪击发时的状态并无二致，可在场众人，特别是熟知火器战法与弊端的吴清泉和刘祥心里清楚，在他们的见证下，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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