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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春日暖阳洒在身上十分舒适,既不灼热,也不像冬日的阳光那般寒凉,朱瑾躺在紫藤花下用手帕盖住眼睛,养神休息。

        久别重逢,悲喜交集。最开始,她初来乍到,坐立难安,但见明荷处处安排妥当,她唯有将恩情记在心中,大恩不言谢。后来,她与明荷连日叙旧,屋内夜夜灯火通明。

        只是前夜井边,明荷所说的要紧事,远超过她的想象。现在想起,她仍旧觉得心如巨石碾压,惴惴不安。

        叫她怎么选择呢?如果她执意离去,明荷自然会尽力为她安排妥当,可她孤身只影,只能委身于他人,她在天香楼多年,又有哪个王孙公子,愿意垂怜收留,不过逢场作戏,将她们视作足下尘土。况且连父母尚且不能护她周全,又怎能奢求其他人,而她为人子也无能孝敬父母,可悲至此。像她这样身世的女人,谈何安稳。可她若是留下,又如何安身,这样的豪族,风云变幻,转眼就会将人吞没,她害怕。

        朱瑾想了好久都下不定决心,她几次求明荷直接为她决断,她愿意受驱使,可明荷总是让她自己考虑,无奈她想了一晚,越想越多畏惧,一宿没睡,一大早就来见明荷,无奈明荷有事要出门去,几番嘱托后便留她在此休憩。

        明荷一走,她心里就空落落的,她已经没了至亲,当年被战乱波及,族中内乱,子孙流离,父亲死母嫁,继父见她容色极好,早早嫁出换钱,母亲阻拦不住,只有垂泪而已,她嫁去不过两年,传来母亲死讯,她伤心至极,结果被人哄骗,最终沦落风尘。

        鸨母厉害,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见她皮相美丽,有心□□,日复一日,她已然认命,结果碰见靖王世子,那真是个玉面阎王,容貌虽好,心性却极为残酷。若是这样的人执掌内外,又会有多少人受灾受难。

        该怎么办好呢?若是离去,难保安定,若是留下,王府亦是杀机四伏。朱瑾心里为难,忽然听得铮然一声,是利器出鞘的声音。

        心中有所感,朱瑾腾地一声直起身子,连忙从藤椅坐起,遮面的纱帕随之滑下,她刚想走,就见一少年持剑于桃花下翩然起舞,动作如风,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搅得桃花随风颤动。

        她看得出神,少年的身影极快,像鸟儿那般轻盈,转瞬间,少年的利剑已经横在她的颈肩。

        少年面色如常,无喜无怒,只是被那漆黑双目一盯,朱瑾就觉得发憷,不敢乱动。她心有直觉,眼前人喜怒无常,是真的会一剑将她毙命。

        “我问你答,不许啰嗦一字。懂了就点头。”楚皓持剑看她。朱瑾不敢不从,即刻点头如捣蒜。

        “我问你,你对王妃都说了我什么?”

        朱瑾纵横风月场多年,自负妩媚健谈,长袖善舞。可此刻剑锋横在脖肩,她声音也有些颤抖,当下不敢有半点隐瞒,她尽量冷静,以免自己颤抖的声音又惹怒这个专横的世子。

        “奴家不敢造次,只是对王妃说世子连日拦路,细问家常旧事,奴家不明就里,心中忐忑,因此求问于王妃,也是求王妃指点,怕奴家粗苯,得罪世子事大。”

        “那她怎么说?”

        “王妃没说什么。”

        楚皓怒道:“蠢材,她既然没说话,难道你瞎了眼,连她脸上表情也不记得吗?”

        朱瑾听他这般,心中叫苦不迭。方才分明叫她不准多说一字,现在却又让她连当时的表情都要描述出来。只是脖颈间剑锋冰冷,叫她敢怒不敢言,只能泣泪。

        楚皓见她哭了,更加觉得不耐烦,剑锋一转当即留下一道细长红痕,慢慢渗出血珠。

        朱瑾这下连哭也不敢,连忙道:“我看王妃沉思片刻,面上无喜无悲。后面才说让我放心,脸上带着笑。”其实她记得明荷脸上有愧疚歉然表情,只是直觉告诉她,不能这样回答。

        楚皓听罢,面色稍缓,继续问:“她可有说到我的事。”

        朱瑾不敢露出思考的念头,她也不知道世子逼问的缘故,待了几日,她也明白王府盘根错节,关系复杂,多说多错。

        她迅速思考,忙道:“王妃只叫我不要介怀,还说世子并无他意,这也是世子的一片孝心。”

        朱瑾说罢,斗胆抬眼去看楚皓。仿佛是撞对了,她看见少年面色稍缓。她心中稍稍有些放松。果然,她猜的不错,虽然不知道原因,至少,世子并不想从她这听到关于自己的恶评。

        忽然少年那催命般的声音又再度响起,他道:“你骗我。”

        朱瑾悚然。

        “罢了,”少年剑锋微动,脸上有着残酷的表情,“你不会把这事说出去吧。”

        朱瑾摇头如拨浪鼓,“奴不敢。”

        “这次就先放过你。”少年挑了个剑花收剑回鞘,话毕,朱瑾见他如风般轻盈远去。

        朱瑾余下时间全无精神,左思右想坐立不安,直等到晚上明荷回来,朱瑾已经下了决心,当即就把早上种种,世子如何逼问,她又如何回答,一五一十全告诉了明荷。

        “明姐,你救我从苦海脱身,我断不会为了自己的安危来欺瞒你。我也不知你们这府上恩怨,所以只能把知道的遇到的都告诉你。”

        朱瑾满目痛苦,她自然是怕死的,可威胁有一就会有二。而且自小到大,她对明荷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由的信任与依赖。

        明荷靠在枕上,想了想,道:“是我不好,又让你受苦了,你不必怀疑自责,他的心思也没几个人能明白,你且安心修养,早做决定。”

        “那世子……”朱瑾蹙眉,还是有些忧心。

        “不必管他,”明荷笑道,一面抚摸她发顶,替她卸去剩余的簪环,“你早些休息吧。”

        朱瑾叹气,还是有些不肯睡,明荷想了想说了段往事。

        她出嫁那日,先王戎马在外,世子冲撞花轿,好在她命大,只受了点轻伤。先王返家后,闻此事暴怒不已,恨不得将世子即刻打死,世子不肯低头,父子拔剑相向。父子两人在内室不知怎样争执,最终世子破窗而出,连夜纵马疾驰,一骑绝尘,三月不归。

        少了这个混世魔王还更清静,她本不想揽事,只是先王征战四方,虽然多有庇护,却聚少离多,照拂有限,太妃是横竖看她不顺眼,压力之下,她装作贤良,常常出门,烧香拜佛,以表虔心,求早日将世子回家认错。

        好巧不巧,不过半月,她们竟然在城郊道观巧遇,杏花树下,她立于石阶之上,想回避都来不及,楚皓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注视良久,应是想到了前王妃。

        她只装作不知旧日恩怨,主动上前,做足贤良模样,动之以理晓之以情,也不承望就此能了结此事,可最终楚皓还是跟着回来了。

        明荷说到这,顿了顿,道:“阿瑾,这些虽然是我心中的猜想,但我一直觉得世子虽然人在这里,心里却从来没有认错过,他不肯低头,哪怕是……”

        哪怕是他的父亲已经死了。连父亲的死都不能让他解开心结,他失母丧父,往后余生,何处是他的归途。

        朱瑾见明荷沉默许久,也不由轻轻叹气。明荷连忙笑道:“你放心,再怎么我也是他继母,与他也无深仇大恨,我自认待他尽心尽力,这些年也算相安无事,他既如此,我便与他说开,也免得连累你。”

        明荷抚摸朱瑾发顶,起身更衣,袅袅也减了平日的聒噪,仔细地为明荷系好披风。余音只是安抚朱瑾,服侍她睡下。

        等明荷到了楚皓的紫云阁,少年似乎早有所感,倚靠在外与明荷等人打了个照面,只是明荷看他身上单薄,又像是突然起来见她似的。

        明荷打消疑虑,这些年,她觉得应对楚皓最轻松的方式就是不多想。管他在想什么,管他喜欢什么,总之,管他呢,她只管以诚相待,问心无愧。她是继母,他是继子,于情于理,她没有可担忧的,而等到不讲情理的时候,再多的担忧也无意义。

        明荷摆手,示意自己独自与楚皓上楼,袅袅会意,率人守在下面。一路无言,明荷与楚皓到了二楼窗下。月色入户,室内暖光,更兼一股花香,明荷四处看了看,注意到一株桃花插在瓷瓶中,花开正艳,十分可爱。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楚皓起身,快步去端起瓷瓶,一下放在桌前供她观赏。明荷指尖在小小花苞之上点了点,不由一笑,道了声谢。

        楚皓却别开目光,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上面赫然有她的名字,这是写给她的信,只需一看字迹,明荷脑海中就浮现起那人模样。那是差点成为她丈夫的人。

        不由得惊呼一声,明荷起身夺信,立刻就被扭住双手,明荷挣扎收回手,心中似有浪潮在呼啸奔涌。

        虽隔万里,见字如面,这寥寥几字,已经勾起她无限愁思。

        当年她随父母寄居亲戚家,亲朋姊妹繁多,来往说亲也是常有,父母怜爱,不愿她远嫁,便有心为她择婿,高景便是最佳的人选,模样俊朗,打小认识,知根知底,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后来,她远嫁他乡,从此,音讯断绝。

        思亲情切,明荷不禁再度伸手去取,这下被牢牢按住,楚皓紧紧握住她手中的信,问道:“王妃就这样迫不及待?”

        听他这样说,明荷忽然冷静下来。她不再急于抢信,她反问道:“这本就是写给我的东西。”

        楚皓轻轻笑道:“到了我手里就是我的。”

        明荷白他一眼,无奈问:“世子可看了里面内容。”

        “自然,”他说的理直气壮。

        “那里面说了些什么?”明荷有些焦急,老朋友多年未见,她到底还是有些紧张担忧的。

        “王妃倒是坦诚,”楚皓冷笑,“我父尸骨未寒,王妃已然打算琵琶别抱?”

        听楚皓这样一说,明荷瞬间就安心了。看来那封信里面的确是有求娶的意思,高景的脾气她知道,若是过得不好,是断不会表露这般心思。

        不再心急后,明荷倒是可以慢条斯理,她抽回握紧信封的手,“既然世子不肯还信给我,那请世子尽快修书一封,就说我一切安好,勿念。”

        “王妃倒真是绝情!”少年没有满意,反而有些愤然。

        明荷愕然,半晌无语,正也不是,反也不是,究竟要怎样楚皓才会满意?

        这些年,楚皓几乎就没对她满意过,话又说回来,世上又有几人能叫他心悦诚服呢。偏见如此,何必浪费精神,明荷起身,辞别道:“天色已晚,世子早些歇息吧。”

        “你走,好,你赶紧走,你走了,我立刻去杀了他。”少年恼怒的声音拉住了明荷的脚步。

        她极为愤怒的回头看向楚皓,后者已经起身,一手按住腰间剑柄,一字一句道:“留着他,天长地久,到底是个祸害,不如我将他除去,也好叫我父亲在九泉下安心。”

        泥人尚有三分脾气,此时此刻,明荷到底还是忍不下去了,她挥袖冷笑道:“即使如此,世子不如先杀了我,这样岂不是轻松痛快。”

        明荷疾步上前,扯开一点领口,指着自己的脖子,却见少年注视她良久,没有动静。

        月夜之下,唯有烛火摇曳,寂寂对峙,少年率先别开目光,很快便坐了回去,此时,明荷的怒气也稍减。又见桌案上的书信,明荷一手抓起,头也不回地朝外走了。

        明荷走了几步,又想起朱瑾的事要紧,不由得回头问:“昨日世子所做的许诺,我铭记在心,为我安心,请世子起誓。”

        楚皓冷笑:“为了她们,值得你这样辛苦操劳吗?”

        明荷不理他,紧紧追问:“世子可愿起誓?”

        “你要我怎么起誓。”

        “我要你以元妃的名义起誓。”

        楚皓脸色微变。明荷也有些心软,世子出生丧母,这样的话她本不想说的。

        “好,我以我母亲的名义起誓,从今往后,绝不违背与你的诺言。”楚皓说完拔剑瞬间割开指尖,滴血于绿玉杯中,递与她。

        明荷接过,一饮而尽。她将玉杯放回,笑道:“多谢。”她转身要走,见楚皓迈步跟了过来,她连忙制止道:“世子不必相送,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说完,明荷忽然觉得头晕目眩,眼前天旋地转,她跌跌撞撞,走到桌前下想要一个支撑。然而很快,她能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在渐渐流失。

        足下发软,她再也支撑不住,渐渐失去知觉。而在她将要摔倒时,明荷能感觉自己被人稳稳接住,那怀抱紧得叫她难受。耳边仿佛听见叹息:“都说我反复无常,可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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