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二十八米尘光
这段日子，素从心尽量让自己不去想牧尘光，可她像是带走了他的影子，牧尘光不时地出现在她的梦里，她的书本后，她抬眸凝视的间隙，和季林占据着她的思念。
素从心没有被青山绿水洗涤，再干净的天地似乎对她“可耻的背叛”也无计可施。
她将自己看作一条散发恶臭的水沟，在距太阳最近的地方也晒不干的臭水沟。
这样的自己不配见牧尘光，怕浊染了他。
民宿院子里有棵很大的胡杨树，这天素从心坐在树下秋千上看书，说是看书，实际上盯着第三页就没再翻动，不是这一页的内容有多艰涩难懂，而是每个字如同蚂蚁密密花在她眼前，就是进不到脑子里。
兰姐收拾用过的被套放进洗衣机出来，就见素从心又坐在树下发呆，她端过柜台上的瓜子朝素从心走了过去，笑着让她嗑瓜子。
“妹儿，我看你这段时间经常走神，是遇到啥子（什么）事了嘛？你在我这儿也住了近三个月，兰姐是越渐喜欢你，你要是愿意，就给兰姐说，兰姐给你想办法。”
素从心心下一暖，这段时间兰姐对她照顾颇多，一点没把她当顾客，有好吃的都会想着给素从心的房里送一份。如果她妈妈还在的话，也该是兰姐这般年纪。
素从心的确想找个人说说，她简单把季林去世和之后遇到牧尘光的事讲给对方听，忧郁地望着兰姐，问：“我是不是很坏，坏透了。”
“你啷个（怎么）是个死脑子。”兰姐眼珠一转，促狭地问素从心，“你觉得我那两个娃娃哪个更像我老公？”
素从心抬头看向二楼正在晒被单的老板和一双儿女，将三人的眉眼、鼻子、嘴巴到脸型都比较了一番，其实她觉得都不太像，而且和妈妈也不太像，可这么说似乎不太礼貌。
都说女儿大多像爸爸，于是素从心道：“女儿……更像吧。”
兰姐捂着嘴笑：“你这么说，我过世的老公不答应了哈。”
素从心怔愣了下，她确实没往那处想过，因为这一家四口相处得其乐融融，两个孩子和父亲还很亲近。
素从心之前就注意到，大多家庭的孩子有问题第一反应是叫妈妈，他家不是，他家是反过来的，证明孩子更依赖爸爸一些。
“抱歉，我不知道……”素从心有些不大好意思。
“所以你说你坏，那我不是坏得黑心肝了，还让娃娃管现在的老公喊老汉儿（爸爸）。”兰姐笑着说。
素从心蹙着眉，心下窘迫：“兰姐，我没那意思……”
她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素从心不能要求别人按照自己的思想准则走，只是她耻于自己没能做到像妈妈爱爸爸那样，从一而终。
兰姐坐在素从心旁边的秋千上，叹了口气：“我和我过世的老公小时候住在一个家属院，就是大家常说的那个……青梅竹马。他刚走那会儿我也和你一样，想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上其他人，有他给我留下的两个娃娃就知足了。”
兰姐望了眼在楼上和孩子嬉笑的老公：“我觉得自己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才能再遇上这么好的人。”
兰姐将手覆在素从心手上，语重心长道：“你晓不晓得（知道）自己有好幸运，你不抓紧他还往外推，傻不傻。”
“可这对后来的人不公平。”素从心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她也不愿向人提起母亲的事。
“我晓得你啷个（怎么）想的，那我问你，你对现在这个是不是真心实意？”兰姐拍了拍素从心的手背，柔声问。
素从心紧抿着唇，手死拽着衣裙默不作声。
牧尘光在她心底丢了颗隐形的种子，它悄然无息地发芽生根，当素从心察觉时已成定局，无计可施。
可她连坦然面对自己这份情愫的勇气都没有，真心不真心，实意不实意又有多大关系。
兰姐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宽慰地说：“没啥不公平的，想我初中那会儿还喜欢过隔壁班的同学三年嘞，这也不妨碍后来爱上我去世的老公。其实每段感情都真心实意付出，就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素从心被兰姐的话动摇了，但羞耻感也更加强烈。
她依旧过不了心里的坎，哽咽道：“不能为季林忠贞一生，我觉得很对不起他。”
兰姐被素从心的话搞得直摇头，她注意到素从心左腕内一直没撕下过的创可贴：“你可千万不要切（去）做像那个梁山伯祝英台为爱而死的事，那是最蠢的，而且那是民间故事啊，乖乖！”
“兰姐比你见得多，听得也多，是有人为爱守了一辈子，但我觉得那不是值得宣扬的事。只有我们守过的人才晓得（知道）那是在熬，里面含了好多辛酸和泪……”
素从心被兰姐最后那句话戳中了心窝，泪决堤般地下。可季林全心全意爱她，他能接受自己心里装有别人吗？
素从心提前结束了旅程，魏医生的先生过世多年，至今单身，她想回京都当面咨询她对这件事的看法。当初素从心没向魏医生提起这事，是下定决心要和牧尘光划清界限的。
可现在，她发现离开牧尘光后，内心非但宁静不下来，反而越发矛盾挣扎。
两方思念像套在素从心身上一左一右的缰绳，再找不到答案，她就快被撕裂成两半了。
大概在许多人眼里，甚至在她那群同样搞艺术的同学眼里，素从心的矫情能名列前茅，但就像牧尘光所说“大自然没有要求每朵花都有芬芳”，人也不能要求别人做出合乎自己心意的抉择。
唯有痛者有悲鸣的权利，旁观者请保持尊重。
九月，炎热的暑意没有要走的意思，就像夏季带给牧尘光的难过没有离开一样。
牧尘光近来常去素从心的学校，抱着能碰上一面的心思。可能是大四课程不多，他没能如愿。
这天，牧尘光刚拉开车门就被跑来的骆白叫住了。
骆白长相清秀皮肤白净，跑到牧尘光面前还没说话，脸先红了：“牧医生，我恋爱了！”
骆白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他高兴得想宣告全世界，然而第一个最想告诉的是牧尘光：“我说这个可不是让你羡慕我，而是想把这份好运传给你。”
“恭喜你，真替你感到开心。”牧尘光难得露出这段时间以来最真心的笑容。
“牧医生是打算去从心姐的学校，我能和你一起去吗？”骆白自信满满地说，“说不定这次带上我的好运就能碰上了。”
医院里除了宗深，就数骆白最清楚牧尘光和素从心的事，这几个月骆白经常找牧尘光抽烟谈心，他明白单恋的苦，所以特别希望牧尘光和素从心能幸福。
牧尘光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还是载上了骆白。
如果运气这个东西真能传递，他何尝不想一试，穷途末路的人看见一线生机都会去捞一下，哪怕是镜中花，水中月。
牧尘光依旧将车泊在了距运动区最近的停车场，下车后带着骆白往中心湖的方向去。
他把学生的日常摸得透彻，这么热的天，大多学生会选择走靠湖的那条绿道，虽然离教学楼远了些，但胜在树多凉快。
他们走在头上罩下的大片绿荫中，裸露肌肤感受着从湖面吹来的湿热的风。让牧尘光感到灼热的却不是风，而是前方湖边长椅旁立着的素从心。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牧尘光确定那就是她，刻在他眸子里的人，怎么会认错。
素从心和几个同学站在一名写生的同学身边，像是在指导着那人的画作。此时，微风吹乱了她的长发，素从心下意识将发丝挽到耳后，露出了侧脸颊。
今天她穿了件牧尘光没见过的藕粉长裙，本就温婉动人的她被衬得更显温柔。
骆白顺着牧尘光的视线也看到了素从心，他满面喜色地用手肘轻轻撞了牧尘光一下：“牧医生，没想到好运真的能传递！”
他看牧尘光愣在那不说话，有些拿不准地问：“你不打算去跟从心姐打招呼？”
牧尘光望着素从心，她像是和同学聊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抿唇笑个不停，粼粼的湖面泛起的细碎波光折射在她面颊上，像幅多添一笔就会不完美的画。
“不了。”牧尘光声音很低，像颗沉入湖底再难重见天日的巨石，“我出现的话，她会不开心的。”
骆白站在牧尘光身旁干着急：“就算你是心理医生，可你也不会读心术，你怎么知道她的想法，要是她也很想见你呢？”
牧尘光被他的话逗得苦笑了下，素心会若想起他那也只是她的善良在作祟，是不掺杂半点爱情的回忆。
他拉着骆白往旁边的大树里挪进半步，利用树身做掩护，偷偷看着素从心，直到她和同学收了画板离开。
没见到素从心时，牧尘光发了疯地想她，见到后他发现素从心过得比自己想象中要好，牧尘光心生起了退缩。
他怕素从心用怨怼的眼神看着自己，质问他为什么出现，打破她平静祥和的生活。
揣着这样的想法，牧尘光连11月季林的祭日都是躲着素从心去祭拜的。好像骆白的好运只在那一天管用，后面几个月他再没在学校看到过她。
如此这般，恍恍惚惚地过着，牧尘光迎来了自己和素从心相识的第三个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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