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茶馆
“老板，早啊。”
“嗯。”夏真揉揉眼睛，打个了不那么舒服的哈欠回应。
打招呼的是茶馆这几个月新来的帮工，十六岁的小丫头，叫九朵。半年前他哥把她带来，说是听了他爹的意思，想请茶馆老板夏真帮忙寻个野方子调理调理九朵孱弱的身子。夏真当时扫了九朵与他哥一眼，也没说什么点点头就答应了。
从那天起，九朵丫头就在这老旧的茶馆里做帮工。夏真没带她去见什么大夫也没搭过脉吃过药，可九朵的身子骨比起初来的时候确实好多了，这让九朵心里大为不解。每次问年轻的茶馆老板，老板总是不耐烦的把她的头拨到一旁，继续看自己那没有封面没有署名永远也看不完的书。
“老板，昨个晚上是不是又做噩梦了？”九朵端上来几个馒头，一碟子咸菜。这就是俩人平时的早饭，简单朴素。
“你又听见了？”
“嗯呐。”模样清秀的小丫头猛点头。昨晚上楼上突然有人说话，给一向觉浅的她惊醒了。抬头听听是老板的声音，说的梦话和以前一般无二，也就是什么别过来、不要、啊什么的，大概是被吓着了。九朵翻个身又睡过去，这种事儿第一次在茶馆过夜的时候还会被吓到，后来再听也就习惯了。
“老板，跟我说说呗，你做了什么梦啊？”
“小孩子少打听。”夏真一个馒头轻轻拍在九朵脸上，堵住这丫头的嘴。
“什么小孩子，老板你也就比我大几岁，装什么老，略~”九朵冲着夏真吐个舌头，开始埋头解决属于她的早饭。
夏真嘴角稍稍钩了钩，不再说话，继续享受白天少有的清闲时间。
“老板！一壶白叶，两碟点心！”
随着说话声传进茶馆，一个臃肿的胖子也挤进了老旧的茶馆。这胖子浑身透着一股金钱的味道。金丝边的绸缎衫，翠玉珠的手串，黑莽牛的牛皮大鞋，再配上嘴里那画龙点睛的一颗金牙，摆明了俩字——有钱！
“何胖子！大清早的让不让人吃饭了！天天都来这么一出，你是不是喜欢本姑娘啊！”九朵把手里吃剩一半的馒头扔到这个打扰了吃饭的胖子脸上。
何胖子一点也不恼，小跑几步接住半个馒头，往嘴里那么一抹，馒头就不见了。
“诶呀九朵姑娘，瞧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喜欢喝店里的茶吃你做点心吗，要不怎么会天天把早饭在这解决，而不是去醉人坊呢。”
“屁！那是醉人坊这个时间还没开火呢！你见过哪家酒楼大清早就开门做生意的！”
“有啊，皇城那里可是几乎家家大酒楼都是通宵开门的，十二个时辰一刻也不停歇。但他们那里的味道哪比得上九朵姑娘你的点心，何胖子我吃过咱夏国怎么多地方的吃食，就属你九朵姑娘的点心手艺最好！”何胖子举起大拇指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九朵得意的翘起鼻子：“哼，算你有眼光。等着！”转身就去了厨房。
初来乍到之时，九朵可谓是上得厅堂下不了厨房，煎个普通的黑羽鸡蛋都会弄成黑疙瘩。还是夏真看不过去，手把手教了点做菜的路数才有了今天能让人心心念念点心手艺的九朵姑娘。
何胖子见九朵去了后厨，从怀里把刚刚藏起来的半个馒头拿出来，放到夏真面前，谄媚的笑笑，找了个靠门的好位置坐下。
夏真低头干饭，看都没看何胖子一眼，只是吃完了手里的馒头，又抓向了盘子里那半个馒头。
一口下去，夏真皱皱眉头，似乎是嫌弃吃了别人的吃过的东西，一脸不愿意的表情把半个馒头吃下去。正好赶在九朵给何胖子上菜之前。
“喏，你的白叶茶和点心。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吃得惯的，打我来这就是的，天天早上来吃早饭。我都看你吃了半个月了，也没换过口味。”
“诶呀，就好茶馆里这一口。咱也不仅仅是有钱，还得有气质，要不然怎么勾搭像九朵姑娘这样漂亮可人的美人呢。”何胖子揶揄道。
九朵被这无异于调戏的话气的大火。半年来这种话几乎天天都能听到，九朵本就不是好脾气，每次都要抄起手边的东西和这个在对门开了个首饰店的胖子“理论”一番，却总是被老板制止。
“九朵，吃饭。”夏真淡定的说。
“老板，你也不管管。你的姑娘可被人调戏了，你都不说点什么。”九朵气呼呼的坐会夏真身边，嘟着嘴很委屈的样子。
“咦？九朵姑娘嫁给老板了？老茶馆变夫妻店了？那我可得跟街坊邻居说说，咱们都在这条街上讨生活，这么长时间感情了，怎么也得随个份子是不是？”
“何胖子！你想死是不是！”
小姑娘呲起两颗虎牙，冲着何胖子怒目而视。
什么嫁人，还小呢。再说了，谁会看上这个一天天只会守着茶馆过日子的穷酸小子。
除非他长得好看。
九朵偷眼看向夏真的侧脸。嗯这种事儿也不是不能商量。
用清丽这个词不太适合形容年轻男子，但是放在老板身上感觉怎么就那么合适呢。挺翘的鼻子，平坦的双唇，还有一对招女人羡慕惹男人嫉妒的桃花眼。听算命的先生说这种面相的人一辈子难起波折，又专心专情，是嫁人的好选择
啪。嘿嘿傻笑的姑娘头上被敲了一下重的，粉色的幻想马上被打破。九朵捂着脑袋，苦兮兮的瘪嘴：“老板疼”
“让你吃饭，发什么呆。”
小姑娘只好收收心思埋头干饭，突然余光瞥见老板嘴里的东西。
“诶，老板你怎么吃我的馒头啊！何胖子！”
“啥？跟我没关系啊？”
茶馆一天的生意总是在这种热络的拌嘴中开始。
随着早饭时间结束，来茶馆里喝茶闲谈的人络绎不绝。有白天不忙晚上忙的龟公母鸡，也有等农忙结束再开店的酒楼伙计，还有一些不用下地干活的文人富户。甚至还有要去城后十五里处野山的武者，来的都是一个模样，装模作样的把家伙事儿重重的摆在桌上，一边高谈阔论一边看别人瞧自己的眼神。
有帮工自然就不再需要老板亲自动手，夏真美其名曰锻炼身体，让九朵一个人去应付茫茫多的客人，自己缩在柜台后面捧着那本没人认识的书看。
“嘿，听说了吗？咱们城主要换人了！”一个小贩模样的人说。
“你听谁说的？咱们老城主都干了小一百年了，上面也没说来个人换下老城主安享晚年。这要是真的，老城主可真就能好好歇歇，享受一下后半辈子的日子了。”另一个苦力模样的汉子感叹。
“我是听皇城那边的亲戚说的，他在皇城那边一个皇子手下做事，消息肯定不会有假！”摊贩解释道。
“那可不一定，前些日子还说要还储呢，后来不也没动静了吗。我看哪全是瞎扯淡，等老城主自己说才行。”苦力摇头反驳。
“说什么啊？”老茶馆的门口颤颤巍巍的走进来一个头发花白皮肤皱缩的老人，拄着一根橡木拐杖，眯缝着眼睛打量茶馆里的场景。
“这不是城主大人吗？来来来快请坐。”立即有城里本地人认出了老人，赶紧起身腾出个位置。
外地的人瞧瞧不起眼的老头。这就是城主？别的城主都是武者三品起步，最次也得三品下。这老爷子一碰就倒的模样，哪像个三品的武者，半截身子埋土里的老头子还差不多。
自从有了神梯，这世道就是武者说了算。当兵的要武者，当官的也要武者，就是一国的皇帝也得有个保命的功夫，最起码不能丢人现眼。像夏国这样三流的小国家，更是要重视武者，不然没点实力早就被人吞了。所以在各个紧要位置上皇城那边都是派的武者坐镇，像老城主孔一名这样靠着读书中举当上城主的，那真是少之又少。
“老城主您说说。皇城那边是不是来消息了，让你退下来？”好多本地人围到老城主身边，好奇的听老城主说话。
孔一名举起茶杯嘬饮一口，长舒口气后点点头。
“老城主，您真下来啊？那换谁顶上去您知道吗？是个啥样的人？”
“会不会是那种吸血鬼，不把咱们兜里那两个子儿榨干不罢休的那种人？”
“是男的还是女的，长什么模样啊？”
老城主摆摆手，示意人群安静。
“皇城那边啊确实是有旨意下来，让个女的来接手我这城主的位置。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我现在还不知道，只能等人带着旨意到了才知道啊”
“真是个女的？嘿嘿嘿！”人群里有不规矩的笑声，老城主抬手一巴掌拍在那人脑门上。
“你这小子真是裤裆憋坏了，也不好好想想，能当城主的必然是三品起步，想我这样后天强练上三品的能有几个。就你小子那三下子猫爬功夫，人家一脚就得给你踢粪坑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人群爆发出哄笑，被取笑的那个汉子摸摸脑门也跟着笑起来。
聊了好几个时辰，晌午都过了，人群开始散去。该开店的开店，该干活的干活，没一会儿人就走的差不多了，再人声鼎沸得等到晚上下了工才行，还得三四个时辰呢。这会儿店里就剩下夏真九朵主仆俩和一个捏着空茶杯发呆的老城主。
“捏着茶杯不叫茶，不像你啊。”夏真拎着一壶茶过来，给老城主满上。
孔一名抬头看一眼夏真的那张脸，低头揉揉眼睛。
“还是老板看的清楚啊，跟老板一比我这辈子都算白活。”
“你可别跟我比，你比不了。”夏真坐在孔一名对面，给自己也倒了杯茶。这活儿他现在得自己来，累了半天的九朵这时候躲在厨房旁边她自己那小屋子里睡觉呢。
昏花的老眼这时候好像闪了一点光芒，孔一名凝视着茶杯问：
“老板，能不能告诉我您活了多少年？”
沉默了一会儿。
“你自己也是这傍山城的人，知道这城里的规矩。”
“是。城里第一大的规矩，不能随便打听您的事儿。”孔一名咳嗦两声。“可小子我还是好奇啊，一百多年了老板您的脸就没变过，这是咋回事呢？”
“这个还需要我解释吗？我是武者。”夏真望向窗外，下午的阳光照在茶馆里，暖洋洋的很舒服。
“这个小子知道，但小子想知道您是什么阶位，能否达到五品？”
“为什么一定要五品？你一辈子都守着规矩没问过这事，今天怎么了这是？”夏真平静的问道。“那新来的城主是五品？”
孔一名苦涩的点头：“五品，还是五品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城那边突然派了个五品上的武者来咱们傍山城这小地方当城主。这实力在皇城那边当个大将军都足够了，来咱们这小地方做城主，我实在是想不通。要是皇城那边有什么大动作，我怕会连累到咱傍山城的人。”
“你啊你，辛苦劳碌一辈子都在替人奔波，临死之前还在想给老家的乡亲们谋点福利。我该说你是傻呢还是聪明呢？”
孔一名苍老的脸庞笑笑，激起的皱纹能夹死蚊蝇。“应该是聪明，因为有个人也做了和我一样的事情，而且做的比我更多更好，和他比起来我什么都不是。若我是傻，那人岂不是更傻。您说呢，老板？”
“哼，当年我就不该劝你念书考科举，让你学武死在边疆好了。”夏真轻哼一声，和孔一名视线想对，无声的笑起来。
“以后的事情就请老板费心了。”
“滚蛋吧。被你这么一说，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我是不想再做了。等你死了我就跑出去，茶馆也不开了，就到九域各处晃悠晃悠。”
“那小子就祝老板一路顺风。”
茶馆外面，手里捏着一碟子点心的何胖子无声的咀嚼，阳光照在他那肥大的胖脸上，照的汗津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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