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2
缬尔曼国的女人从睡梦中醒来时,刚刚坐起身，就察觉到顺着肩膀和后背滑落的大片头发。
她们伸手一撸，更多连根断裂的碎发出现在手心里,尖叫四起。
缬尔曼国男人从睡梦中醒来时，也无非是两种状况。一种是看到身边妻子的枕头上,大快大块脱落的头发，另一种是发现自己本为数不多，好不容易通过鬃毛梳巩固起来的头发,一根一根落下,刺激的像是碎开的心脏。
大街小巷,城堡小楼,哪哪都是此起彼伏地惊呼和哭喊。
大家都在因为同一种东西而癫狂：头发。
但是这些都没有影响到芙兰，她醒来的时候,安娜苏说女皇的侍从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出什么火急火燎的事情了吗？”
芙兰和安娜苏并列走在城堡的长廊上,仆从在清扫卫生,整个城堡都井然有序。
魔镜换了个环境,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被想休息的芙兰拒绝进屋,此时也正挂在长廊内。
这里的仆人和士兵绝对忠诚于皮尔曼统帅,即便是说话的镜子也不会让他们抬起半分眼皮。
“芙兰殿下,早安呀。您今日也是一样的美貌,就像是城堡里的荆棘玫瑰，开在我的心间。”
“您的魔镜还真会说话。”安娜苏打趣道。这可比追求她的那些男人更会说话。
魔镜昨晚在芙兰沉睡梦中时，被黑暗神单独问了话，现在还胆战心惊。
它竭尽所能地试图说服芙兰今晚让它进房间：“芙兰殿下，您今日的打扮，深深烙印在我的脸上,我多么想日日夜夜，将您印刻在我的镜面上。”
芙兰睨了魔镜一眼：“等解开封印后，这面镜子可以送给你，我想它不会介意的。”
随着两人的远去，魔镜的一句句“我介意啊介意！芙兰殿下，不要抛弃我！”被抛在了身后。
安娜苏这才想起正事：“王国内出事了，所有近期用过女皇鬃毛梳梳头的平民贵族，一律开始脱发。”
芙兰的脚步一滞，她伸手抚向自己棕黑色的长卷发，扯了半天，才顺下了一根。
看着芙兰的举动，安娜苏指腹捂唇笑道：“您放心，我们有神明大人的庇护，不会被光明魔法轻易影响的。”
黑暗神还有这个功能，防止脱发？
即便芙兰醒了，安娜苏依旧没有把女皇的侍从放进来。
“比起其他事，您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坐在早餐桌前的安娜苏双手虚握拢起抵在唇上，“愿黑暗神保佑我们。”
她的话音落下，周围的仆从，包括昨日才加入的阿卡在内，都一起虔诚地闭眼重述：“愿黑暗神保佑我们。”
芙兰：“……”
她总觉得相比第一次见面，安娜苏对她尊敬了很多，可以称得上是后辈对前辈的尊敬，但她并不清楚是哪里改变了对方的态度。
早餐期间，芙兰不清楚黑暗神去了哪里，安娜苏也从不逾矩问这类问题。
直到芙兰用完早餐起身，耳边响起低沉悦耳的嗓音：“魔法道具没有离开这个国家，去把它拿回来。”
她侧目，看向自己被阳光打在壁纸上的影子。
“当然，黑暗神大人。”
门口，女皇的侍从已经等候多时了。
准确说，是女皇本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金妮将那头耀眼的金发剪断至脖颈，戴上头巾裹上彩色单调的瘦腰裙，坐立不安地在门口踱步。
看到芙兰的那一刻，她凑了过来。
“芙兰，不好了！邪恶的灵魂果然出手了。”
成为女皇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她用教母教她的那些知识，成功把自己的国家变得富有，这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困境。
安娜苏一看是女皇本人，后脚也凑到芙兰背后。
“芙兰大人，要不要我……”芙兰不回头，都知道是个偷偷摸摸抹脖子的动作。
她背过手朝她摇了摇，然后收回握住金妮紧张的双手：“给我说说看，发生了什么？”
金妮吸了一口气，陈述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的国家上上下下，都出现了脱发的问题。就在刚刚，不知道是哪里开始传言，我并不是正统的女皇，所以人民跟着我遭受到了神明的惩罚，所有用过我头发制成鬃毛梳的人，都会开始脱发，直至头发掉光。”
说话的同时，她周围的侍女们，都一个个捂住自己的头巾，生怕掉出一点头发。
这种伎俩，让芙兰立马就想到了米娅那种仙灵女巫。
通过灾难让女皇屈服，然后出手相助，控制全国上下的信仰。
可是为什么要传言金妮不是正统的女皇？
“我已经派人尽可能压住了这条消息，但是除此之外还有另一条消息开始传遍大街消息。”金妮继续说道，“有一部分人民，即便用了我的鬃毛梳，也没有脱发，这些人民，他们都在这几日领取了附近一个刚成立的教派免费派发的梳子，并用那个梳子梳了头发。他们说这些梳子，都是被圣女祝福过的。”
圣女？
芙兰的眉头微微蹙起，她的食指不自觉地抵住下唇，试着理清这两个消息之间的联系。
“我的教母只教过我如何治理国家和做生意，但是没有教过我遇到这种事情要怎么办。”金妮的双手握紧又松开，“我真是太没用了。”
比起这个富有国家的女皇，她此时像个真正的少女，脆弱又无力。
在安娜苏眼中，她看到的是，女皇放下身段，向神明大人最得力的信徒求助，那便是等同于向神明大人求助。
天呢，不费一兵一卒，直接拿下了他们国家的女皇。
那不等于这个国家，已经半只身子忠于黑暗神大人了？
她再次自愧不如！
“女皇殿下，据我所知，仙……邪恶势力的最终目的是夺走一个国家的全部信仰，其中一种做法是成为下任女皇的教母，通过女皇本人，去让全国人民信仰光……邪恶的神明。”芙兰小心翼翼地吐词，“还有一种做法，是当本国的统治者不配合时，重新找一位配合的统治者。”
很明显，现在仙灵女巫在倾向于后者。
而那位圣女……
“我不明白。”金妮困惑，“你是说邪恶的神明要推翻皇室吗？”
“不全是。”芙兰看向露在金妮头巾外，那簇金色的发絮，“您还记得您和我说过，您有个妹妹吗？”
今日的缬尔曼国，大部分人已经没有心思生活和工作了。
商铺关门停业，贵族也外出参加茶会。
一条望不到头的队伍，从城西一直延伸，穿过商铺区直达居民楼。
排在这条队伍里的人，都有着统一的打扮，不是裹了头巾，就是戴了帽子。
他们在竭力阻止头发的脱落。
“这可比买鬃毛梳的队伍要长多了。”队伍中段，浅蓝碎花裹身裙的年轻少女轻声说道，她的短发被头巾裹住，只露出了不起眼的几根细碎的金色发丝，白皙的面庞上，一对噙着阳光的双眸中带着一丝忧虑。
“您的头发也出现问题了吗？”她旁边的年轻女人，穿着一身米棕色的长裙，头发盘起藏在问安娜苏要来的宽沿浅蓝色太阳帽内，她的双眸和唇色美艳地如同降临凡界的仙灵。
准确说，她是堕落成黑女巫的仙灵。
“虽然鬃毛梳中的毛发一部分取自于我的头发，但是我本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金妮不解地回答道，“我是为了偷偷溜出宫殿，才把头发剪去的。”
反正同样的事情，她小时候做过无数遍。
“这好像不算是个好消息。”芙兰猜测道。
如果用了掺有女皇毛发鬃毛梳的人发现，自己掉了头发，但女皇本人没有掉，那他们会做什么感想？
队伍大约每十分钟会动一次，等下一个十分钟才会再动一次。
等待至太阳攀升至头顶时，芙兰看清了那栋小房子。
那是一栋被临时改造的神堂，门的上方，挂着一只银白色的鸟类翅膀图印。
相同的图案，她在路边领取的梳子的梳柄上见过。
趁着金妮也在探究这栋房子，芙兰低声问道：“黑暗神大人，我们马上要进敌方神堂了，需要我带您先去别的地方等待吗？”
安娜苏就在附近的某处随时待命，她完全可以把黑暗神带过去，自己再回来。
“不用黑暗魔法，那个家伙是不会发现我的，更别提那些弱小的仙灵女巫了。”他不屑地声音出现在芙兰耳边。
可是昨天，弱小的仙灵女巫在您的面前抢走了魔法道具啊大人。
芙兰在心里揶揄。
终于，轮到芙兰和金妮了。
一位身着白袍，在今日自愿成为光明神神堂一员的男人，在清点了二十个人后，示意他们跟着他进入神堂。
神堂内部四周是繁复的彩色玻璃，光线透过玻璃通透了这间不大不小正好挤得下二十来个人的房间。
而在人们的前方，是一位举止高雅端庄，一头黄棕色卷发，打扮得如同洋娃娃般的年轻女孩。
她的胸前挂着一枚和神堂门上一样的鸟翅项链，十指交握于胸前。
这个架势，让芙兰想起了今早说着“愿黑暗神保佑我们”的虔诚信徒安娜苏。
她看了眼金妮，她点了点头。
这是她那位失踪的同父异母的妹妹，无疑了。
她见过这位妹妹，但是这位妹妹没有见过金妮，所以台上的少女自然认不出现在的金妮。
而在这位少女的斜后方，站着一位穿着长袍的妇人，她的脸埋在袍帽的阴影中，只能从她的下巴看出，这个女人已经上了年纪。
她是仙灵女巫，却不是昨晚的那一个。
“接下来，圣女将会为你们祷告赐福，能不能解除神罚，就看你们的觉悟了。”领人们进来的教徒说道。
台上的少女嘴角勾出一个怜悯的弧度，轻启唇道：“缬尔曼国悲惨的子民啊，你们被黑暗蒙蔽了双眼，被邪恶的伪善女皇夺去了信仰，现在又因为女皇的罪恶而被光明神惩罚……”
芙兰看向“邪恶的伪善”女皇，她正一脸的不服气。
明明她的头发，给她的人民带来了财务和美貌。
“没事的，早晚都会习惯的。”芙兰安慰道，“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金妮：？
“圣女，就算女皇做错了什么，我们是无知的呀，到底该怎么才能减轻我们的罪恶，让我们的头发回来？”问出这句话的，是在这个国家同样经商的富翁。
他本来就没有多少头发，今日正式步入荒芜之地。
“你们确实是无知的。”圣女的一句话，让很多人跟着认同地点头，“但是你们无法认清你们的统治者，你们又不是完全无罪的。”
人们原本浮现的一点笑容，僵在了脸上。
“女皇到底做错了什么呢？”人群里，有一个清脆的女声问道。
圣女似乎是没有想到会有人问这种问题，她下意识地收缩了一下手臂，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与一对棕红色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她自然不认识芙兰。
圣女下意识地去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仙灵女巫，下一秒回答道：“她偷取了王位，不是正统的女皇，是不被光明神承认的君主。”
金妮看向芙兰，正想问她该怎么办，却听到她小声骂道：“谁是女皇关你什么事。”
圣女没有听到这句话，她看芙兰没有问题了，继续劝诫：“你们也不是全无悔改的机会，只要你们从现在开始跟随光明，纠正错误，你们的诅咒就会解除，身体失去的那部分也会回来。”
不知道是谁突然道：“我们会悔改的！请光明神拯救我们！”
圣女这一回没有说话，她虔诚地抬头看向天空，缓慢开口道：“愿光明神保佑你们。”
同一时候，抬头的还有站在圣女背后的妇人。
她的脸颊露出时，露出了一块褐红色的痕迹。
这个仙灵女巫是……？！
身旁的金妮瞳孔微震，有一个词，几乎下一秒就要从她这里脱口而出。
芙兰拉住了她的手，冲着她摇头。
“我知道这很难，但是你绝对不可以现在被认出。”她低声告诉金妮。
她发现了，周围人的眼神，在听完圣女的讲话后，改变了。
金妮如果现在出现，就是掉在狮群里的羊羔。
当圣女祷告完，大家开始排队，从她手中逐一接过被她赐福过的梳子。
“这是我的头发制成的鬃毛梳，它可以暂时解除你们的诅咒。”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想继续失去头发，他们嘴里感谢的圣女和光明神，一个个欢喜地接过梳子。
派发梳子的除了圣女，还有脸上红斑的仙灵女巫。
好巧不巧，仙灵女巫抬起头递与梳子时，对面是伸出手的金妮。
她已经竭力低下头抑制自己不发声不相认了。
与她同等紧张的还有芙兰，当其他人感激涕零地接过梳子，她表现地对梳子没有太大兴趣。
“光明神只会保佑虔诚的人。”圣女认出这是刚才问问题的女人。
她太美艳了，很难让人忘记。
“嗯嗯。”芙兰敷衍道。
圣女：“……”
于此同时，金妮的教母的手也一颤，她似乎是认出了她，但她依旧把梳子相安无事地递到了她手中，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后，金妮身子一颤。
她的声音太轻了，芙兰没听到，圣女自然也听不到。
离开神堂后，金妮一直没有说话，芙兰也不急。
一直抵达安娜苏所接应的地点时，这位黑暗神的信徒一看到她们回来，不嫌事大地告诉道：“你们知道吗？好多从这里领了梳子的人，转身就去了宫殿门口，大喊着让女皇下台！”
金妮抬起头，这才开口：“教母说……让我离开，芙兰，你说我要离开吗？”
芙兰的目光从小姑娘的脸上一晃而过，漫不经心地问道：“您怎么想的呢？”
“确实，我们不能就这么让邪恶神明的目的达到。”毕竟金梳子，还没到手。
金妮越发不能理解：“原来邪恶的神明，就是我妹妹口中的光明神吗？就因为我的人民不信仰他，他就要诅咒他们和推我下台吗？”
“不然为什么要称他邪神呢！”并不完全了解事情经过的安娜苏，一听到敌对神明的头衔被冠上“邪恶”，当然要掺和一脚，全然忘了就在几天前，她也立誓可以为了自己的神明推翻这位女皇。
就在昨天，邪恶这个词，还挂在黑暗神的灵魂前面，现在，两级反转，被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光明神的代词。
“这位邪神，还真是无耻和邪恶。”芙兰一本正经地评价道。
这个过程，完美地挑不出一丝错误。
“……”暗处的黑暗神竟一时分不清芙兰到底是在骂光明神还是自己。
“要不女皇殿下，您愿不愿意相信我们的神明，大人他或许可以拯救您和您的人民。”安娜苏觉得时候到了，是时候让这个王国的另外半个身子，迈进来了。
“等……”芙兰试图阻止安娜苏。
这太突然了，上一秒金妮还因为光明神的无耻和栽赃失去人民的信任，现在就让她信仰其他神明。这是马车刚被撞就让人家去骑马啊！
“你……们的神明？”金妮迷茫地问。
“对对，我和芙兰大人的神明。”安娜苏并不明所以，“顺带一提，芙兰大人可是神明大人最得力的信徒。”
芙兰：求求你了……你可以不要说了。
看着金妮一脸即将被煽动的表情，她赶紧转移话题：“女皇，您知道您的教母，为什么既在帮助邪神，又在帮助您吗？”
先是留下魔法道具给金妮，又在几年后偷走并试图拥护非上一任女皇血统的公主上位。
现在又提醒金妮，让她逃离这个国家。
芙兰实在是猜不透这位仙灵女巫到底在想些什么。
金妮迟疑了片刻，说道：“我想，我或许猜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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