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宫中日月（8）
这一击猝不及防，凌波瞠目结舌地看向小蛮，又在那道明明含笑却让人无所遁形的目光转向自己之前连忙垂首，掩去那几分藏都藏不住的不自在，心中不禁深刻反思，自己真的有很开心吗？好像……似乎……是有那么点乐在其中的吧？
她很快为自己找到了理由——本就喜欢弈棋，在家时没少缠着父亲对弈，进了这深宫，本以为与这项爱好无缘了，没想到龙溟又给了她机会，还是这么好的对手，她哪能不惊喜呢？
思及此，似乎也没什么好忸怩的。彼时尚不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凌波自以为若无其事地抬起头，自以为坦然自若地准备说几句场面话，却听他忽然问道：“公主手中是什么？看起来很是别致。”
小蛮立刻眉开眼笑，控制着兔子做出各种表情展示给他看：“这是凌波新学的呢！她说若我喜欢，还可以试试学编些小猫小狗。”
新学的？龙溟有些诧异，忽然想起了那日她与那名东宫侍女的对话，心念一动，莫非她昨日又去寻了那侍女？龙溟微不可查地蹙眉，这侍女身上多有是非，凌波看起来并非莽撞之人，应该不会主动凑上去才对。莫非是又动了恻隐之心？爱管闲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转念一想，又莫非……她忽然劝自己不要再进宫学棋，恰是从那侍女身上看出了什么？
凌波又从他身上感受到了那种莫测高深的距离感，让人摸不到深浅，无端地感到不安。
可就在她探究之前，这种感觉又一下消失了，他仍是那略带促狭的含笑样子，万分遗憾似的开口道：\"那龙某就不好夺人所爱了。韩女史还是专心为公主打络子吧。\"
他状似无意地加重了专心二字的语气，凌波醍醐灌顶一般，竟忘记恭敬应是，忽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其实早就明白了自己的暗示。
这究竟是怎样的人啊？
可尚未等她感慨完，又听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声音说道：“昨日陛下命我参与筹备春猎，近日怕是不得闲。”因此即便凌波不开口，他也不得不暂停学棋的计划了。连他自己或许都没有察觉这句话里隐藏的几分怅然若失。在寓居长安的日子里，与凌波一起是他难得可以放松愉悦地度过的时光。
春猎二字让凌波所有的遐思一下子烟消云散，她的表情不由凝重起来。大齐乃是马背上得的天下，游猎如同击鞠一般，自立国开始一直盛行至今。春猎虽非绝无仅有，但远不似秋狩那般常见。陛下忽然决定要春猎，定会令许多人措手不及。
但不论如何，筹备春猎绝非易事，春猎前后，能发生的事和可趁之机都委实太多。圣上让龙溟参与此事，不知出于何种考量，都是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那么小叶也好，白芷也罢，出现在他的身边也就没什么奇怪了。
可是，就算明知如此，这项任务也不是他可以拒绝的。
龙溟告诉凌波此事本是为了试探她是否知道或猜到了什么，可看她果真自然流露出几分愁绪，心中又浮起了一丝异样之感。他直觉地感到凌波这份愁绪中，至少有三分是为了自己的安危担忧。
远山般的黛眉微蹙的弧度，秋水般的明眸微漾的波动，花瓣般的樱唇微抿的模样，都是如此顺眼。龙溟知道她一向是好看的，可是却从未如此刻一般有了几分难以招架之感。
未过一日，圣上欲行春猎的消息就传遍了宫中上下，谁去谁留一下子成为众人最为关注的问题。然而对于小蛮与凌波而言却是无关痛痒，大概真是应了那句无欲则刚。
之后一段时日，凌波果然未在宫中见过龙溟，偶尔想起，总有几分担忧。这般再无人同她对局的时日，忽然就变得很是不习惯。
偶尔，她也能听到关于龙溟的一些只言片语。不止龙溟，未曾回国的西域诸王子也都在这次春猎中领了差事。游猎乃是各国共通之爱好，但风俗大有不同。看来圣上有意将此次春猎办成一场各国共襄的盛举。
龙溟在诸位王子中并不算出众，倒是龟兹王子和乌孙使臣更多被人提起。凌波松一口气，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同时也忍不住叹息，这个人一定又在藏拙了。
那日，他明明看出了自己阻止他频繁出入宫廷的企图，却为何没有问自己原因呢？
正在临帖的小蛮偏头看她良久，突然开口：“凌波，下棋是不是很有意思？”
凌波一怔回神，笑道：“是的。黑白方圆之间，说是蕴藏无穷变化之奥也不为过。”
小蛮忽闪着明亮大眼，问她：“那我可以学吗？”
“当然可以。”凌波走过来，一边细细看着小蛮的字，一边说道，“不过，初时学起来很是枯燥。公主可以告诉我因何想到学棋吗？”
小蛮将手撑在桌上，很认真地看她：“我看你最近都闷闷不乐。若我也学会弈棋，就可以陪你了。”
凌波心中很是感动，同时也忍不住叹息，宫中的孩子个个早熟，就连看似天真懵懂的小蛮，心思也如此细腻。她对小蛮致谢，又用朱笔描出小蛮字迹中的欠妥之处，在一旁写下示范，同她细细讲解起来。
“你放心，你教我的东西我都会好好学。”小蛮认真道，“等我学会了，能独当一面了，你就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了。”
凌波一怔，微微蹙眉，温声道：“公主说哪里话？凌波哪里也不去，会一直陪着公主。殿下可是忘了，凌波要随殿下出宫建府的。”
小蛮面上闪过一丝喜色，却又转为困惑。
凌波心下微沉，问道：“公主如何会认为我想去别处？”
小蛮并未多想，老实答道：“是暮雨说的呀，其实，我也觉得，你的心里总是惦着宫外的。”
凌波又忍不住心中叹息，宫中女子真是个个都不简单。暮雨身为大宫女，同她交好是真，同她争夺主子信赖却也是真。好在二人职责分际鲜明，倒也并无太大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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