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转战千里（4）
凌波走上前来，火光映照出一张姣好的面容，不过十几日的光景就让她显而易见地瘦削了下来，裹在一件宽大臃肿的棉服之中，显得楚楚可怜，一双眼睛仍是清亮有神，只是有几分掩不住的疲惫不可避免地让人有明珠蒙尘之感。
尽管军中知道她是女子的大有人在，但凌波仍是以男装示人、依男子行事。平心而论，并非她学的不像，骑术在他们北狄人看来仍差得远，但在汉人之中已是佼佼，看来这几年也没有疏于练习。然而这身女儿骨肉、这份女子温柔，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
术里见龙溟默不作声，只好代为招呼道：“韩掌籍。”暗暗使了一个眼色，一行人都很有眼色地退了开来。
宫中女官按律是决不允许出宫的，凌波本不愿因一己之私而破例，原本准备自请离宫，小蛮却在关在房中一夜之后，上表给她的太子皇兄，以她身上一半南诏王室的血缘，请求遣使随军。太子自然应允，且将凌波擢为掌籍，恰好赶在她离宫之前。
龙溟向凌波招了招手，解下身上的大氅铺在地上，示意她过去坐。
凌波扫了一眼远远退开、离火堆老远的术里等人，心里升起几分歉意，不过随军这段时日已让她学会了不再矫情以及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反驳龙溟的铁律，于是乖乖走了过去，不过与大喇喇坐在地上无比随意的龙溟相比，她跪坐的姿势仍是书香世家的文雅。可是这两种迥然不同的风格从背后看来却十分和谐。
靠近火焰，才觉温暖的珍贵，凌波舒服地喟叹了一声，感觉自己似乎重新回到了人间，不由自主地看向龙溟，他正拿着一根一头烧焦的木棍，拨弄着柴火，让火烧得更旺一些。火光映照着他轮廓深刻的五官，身上除去了大氅，露出一件质量上乘却半新不旧的铠甲，即便是再放松不过的姿势，也掩不住沙场铁血磨砺出的锋锐，已经很难让人想起那个混迹长安官场时朱门风流的公子。
相识日久，他仍是不断地让她感到新奇，可是无论哪种样貌由他做来，似乎都是顺理成章无比自然。
“行军辛苦，为何不好好休息？”他闲聊一般地问道。
冷得睡不着这种原因，太像抱怨，凌波不想说，踟蹰了一下，还是不知该如何作答，反问道：“将军又是为何？”
龙溟的视线在她面上停了一瞬，又看向灰蒙蒙的天际与影影绰绰的群山：“今日怕是要早些动身，晚间有雪，不能错过了宿头。”
凌波一怔，也看向涌动的云层，依稀记得那一年的长安城郊猎场，他也曾这般“铁口直断”，他解释过，行军作战，讲求天时地利，有经验的将军皆是如此。
那时她还打趣他：“春种秋收，讲求风调雨顺，有经验的农人也是如此。”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还是龙溟打破了沉默：“在想小蛮吗？”
凌波一怔，有些惊讶于他的神机妙算。龙溟不由笑了，她的心思其实很好猜，若是忧虑中带着几分急切，那是在担忧她的家人；若是思念中隐含几分愧疚，那就是在想小蛮无疑了。
凌波看着跳动的火光，轻轻点头。不论再多借口，也无法否认她又一次为了家人把小蛮抛下的事实。“公主会很好的。太子殿下许诺，待他登基之后，就会将临近南诏的胶州与爱州划为公主的封地。”或许是本性温和，又或许是底气到底不比他的父皇，这次南诏联合守军叛乱虽然让太子雷霆震怒，但到底没有太过波及小蛮，反倒因祸得福让她成了货真价实的公主。
众人对皇帝之女都习惯尊称“公主”，但却不是所有的公主都能名实相符，只有有了封册和封地，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公主。太子此举也是同南诏示好之意。“更何况还有暮雨，她会好好照顾公主的。”
“你放心她了？”
凌波沉默了一瞬，事出突然，她其实并未全然放心这位昔日同伴，不过倒是有九成肯定她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小蛮，因为无论于情于理，平南公主都是她最好的庇护。凌波并无意解释什么，龙溟需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太多了，于是她笑道：“不是还有二殿下在？”
闻言，龙溟不由也笑了，那种如出鞘刀锋一般的锐利都消减了几分，这约莫就是龙幽的魔力，凌波忍不住这般想到。“这次二殿下没有吵着要跟？”
“怎么可能？”龙溟摇头，奇怪地斜了她一眼，“你真喜欢带上那聒噪的家伙？”
凌波掩唇一笑，小巧的下巴全都缩进了宽大的衣袍，看起来有几分可爱。其实她也明白，此去岭南，水土与塞北天差地远，龙幽当然是留在长安更为妥当——人最不能小瞧的，是天与地，再多谋善断如龙溟也无法撼动分毫。所以龙溟尽管在属下面前总是一副无所畏惧胸有成竹的模样，其实比谁都要慎重。
思及此，凌波不由暗暗叹气，一军统帅着实不易，不论心里多么没底，都不可以表现出分毫，以免动摇军心。“是了，”她忽然想到，“我有几个应对岭南虫蛇瘴气的方子，是当年从太医院处抄来的，说不定有用。虽然此时天气尚冷，也不妨备上。”她早就想说，可这几日每日里马不停蹄，竟未有一次交谈机会。
“那便多谢了。”龙溟颔首，“稍后交予军医便可。”此次全力行军，徐长卿特意拨给他们的汉人军医只能远远地坠在后面。所以他这话一说，凌波就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再走三四日，就是辰州与叙州的交界了，离前线已是不远，你便不要再走了。”或许是怕她不同意，龙溟又补充道，“想必也能打探到你父亲的消息。”
凌波沉默应下，虽然心急父亲和妹妹的安危，却也知道战场凶险，非自己所能硬闯，否则只会徒增他人烦恼，只是方才轻松了些许的心情复又沉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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