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久别重逢（1）
向县官驿因地处西南交通要冲，向来是车水马龙的热闹所在。朱漆大门依旧光鲜，松柏依旧挺拔茂盛，还有一株腊梅含苞待放，花虽未开，香气已隐隐可闻。可惜因南诏与庞勋叛乱，变得门可罗雀起来。
因此腊梅树下相携而立的姐妹二人就显得尤为醒目。她们不约而同地穿着便于行动的靛蓝骑装，披着灰鼠皮的斗篷，如瀑的青丝高高束起，饱满的额头下是哭得微微泛红的美目。只是妹妹年纪小些，樱桃小口，脸儿圆圆，看起来尤为可爱；姐姐年岁长些，高挑纤秀，眼尾桃花，大方爽利与温淑含蓄就这般奇妙又和谐地融合在一起。
龙溟看着她被泪水洗净的、闪烁着喜悦的明眸，堵在胸口横冲直撞的情绪就已经忘了大半，但是瞥见陈启郭城那一副自知捅了大篓子而如丧考妣的模样，心中的火苗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趋势，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刺道：“凌波真是好兴致，让人望眼欲穿。”
凌波那因着意外间久别重逢的狂喜而变得迟钝的大脑与感官终于恢复了一点点功能，后知后觉地察觉了他不太美妙的脸色，昭示着大概也许不太美妙的心情，这才想起自己这一番先斩后奏，顿时心虚起来——她想到龙溟必然不会高兴，但却没有料到他会这么生气。尽管自身难保，仍是不忘给红缨三人使了个眼色，吩咐道：“你们把马牵下去吧。一路奔波都辛苦了。”
陈启只初时被龙溟冷冷扫过一眼，就一路从背脊寒凉到了骨髓，正被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弄得几近崩溃，听闻凌波此言，简直如聆天音、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应下。反倒是红缨最为淡定，直到龙溟轻轻点了一下头，才依言退下，只是点头之前这一瞬光阴是不是有度秒如年之感，就只有本人知道了。
龙溟的视线始终放在凌波身上，一言不发，忽然转身走入驿站，凌波自动自发地跟上。凌音愣了一下，也追了过去，心里十分纳闷，龙溟明明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姐姐一回来就这么阴阳怪气是为哪桩？
虽然不知道姐姐究竟做了什么，但少女理所当然地站在了至亲这一方，待进了房间就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殿下做什么这么凶，有话应该好好说。”水洗葡萄一般瞪圆的双眼，因哭泣而变得红红的鼻头，看起来像是一只龇着牙的小奶猫。
“阿音。”凌波只是象征性地警告了一下，他们私下里素来是如此随意的，龙溟也从不介意。
果然龙溟只是瞟了一眼凌音，视线又落回自己身上。
凌波知道龙溟在国中军中都是素有威严，从长安过来这一路更是深有体会，可是真到这份威严落到自己头上才算真真正正体会到了其中的摄人之处，让她不自觉地停在了门边，不敢靠的太近。
她定了定神，抢在凌音再度开口之前说道：“殿下来得正好。我在厉岩的手下看到了吐蕃的人，这次叛乱怕是少不了吐蕃的煽动，说不准他们还会出兵，殿下不得不防。”
龙溟只是默默听着，虽然微微蹙起了眉头，面上却不见丝毫惊讶之色，凌波正感诧异，就听凌音咦了一声：“姐姐也发现啦？这次阿耶派我们来，就是为这件事情。可惜吐蕃都做了什么手脚，却是打探不到。”
凌波这才想起尚未问过凌音如何会出现在向县，只是不等她发问，就被龙溟打断：“你见到了谁？”
凌波只得压下心中疑问，回答道：“是戈尔甘松王子的从人。那一年春猎他曾出使长安，我……”
龙溟的目光倏地锐利起来，打断道：“他看到你了？”
凌波一怔，老实点头。龙溟连忙又问：“他可有认出你来？”
凌波回想片刻，又点了下头，就看见了龙溟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心里登时忐忑起来，可他却又并不解释，反而责备道：“敌我对阵，处处皆是战场，切不可擅自行事。你这次太鲁莽了。”
凌音哼了一声，好容易见到姐姐，哪容得他人说半句不是，正想开口，却被凌波一个眼神阻止，只得悻悻然住了口，心里想到，姐姐无论做了什么，定是有理由的；姐姐认真讲起道理来，那可是谁都招架不住的，连阿耶都要落荒而逃呢！如此一想，倒有了好整以暇看好戏的心情。
可是凌波却又不说话了，只是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龙溟。
这一路上，她想到也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要提醒龙溟，也想与他讨论，可及至见了面，却又觉得只需要告诉他这个消息就足够了，她想说的、所担忧的，他一定都能明白。
可是直到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从始至终他所关注的一直都是自己，无论厉岩还是戈尔甘松，似乎都没有分去他一丝一毫的注意，哪怕是此时这阴云密布的脸色，似乎也不是为了今后的战局，依然是为了自己。
其实被对方认出来又有什么要紧呢？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她都只是一个小人物，那年春猎，她是人群中并不惹人注意的千万分之一，万众瞩目的吐蕃王子使者都未必会记得。再想到他为何突然不辞劳苦地亲自跑来这距离前线数百里的官驿，总不能只是为了护送凌音。会不会是……关心则乱呢？
这层了悟让凌波的心跳漏掉了一拍，她倏然睁大的明眸中清晰地倒映着龙溟的影子，在他一贯的从容与莫测中，竟有一丝狼狈。
两人视线相碰，又不约而同地分开。可也是这份躲闪，证实了那一层了悟。
只听他说道：“你与阿音久别重逢，定有许多话要叙。其他的容后再说吧。”语毕，走出了房间。
凌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咕哝道：“这就走了？也不知大老远跑过来是干什么，奇奇怪怪的。”回头却看见姐姐低眸浅笑，一刹芳华，迷眩人眼。
她想，大概只为了亲眼看到她安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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