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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灵犀天与隔埃尘


旭日凌空,云台高筑,石柱之前兵甲列阵,□□抵地不发一言,秋日里左右两道玄青色长绸迎风高扬,系在空中弧形长廊两面的阁楼顶角上,似搭起两座悬桥,自比武台半侧圆弧往上,一排排竹制长椅层层叠叠攀爬着扣住长廊,正对高台处的竹椅上则延伸出一条落石大道,映射夺目光芒,席卷而来。

        流云微侧了身,避过反光,与李德昭一同看向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目光始终追寻着长廊一角同傅逸冰站在一起的灰衣小厮。

        “逸冰,你神魂尚未完全稳定,此战不可用全力,我输一股灵力给你……”

        云裳话未说完便见傅逸冰微摇了头,“若我是因受了神力而胜出,对叶凌远对我都不公平,此战无论成败,都是我二人之命定,不必强求的。”

        云裳默然,既然傅逸冰不愿,她也不逼迫,只是心头无论如何也挥不去生死册上“一世荣华,妻女皆安”那八个大字,倘若真是命定,她自然不强求,可明明是她的出现改变了他原定的运,甚至令他赔了一次命,她如何能心安,只要有机会将他人生的轨迹更正回原路,即便只是一丝一毫,她也不会错过。

        长廊另一角,叶凌远定定望着远处傅逸冰身边的小厮,莫名心神不宁,明若予跟随他视线而去,眉目舒展,冲他盈盈笑语:“凌远,傅逸冰如今绝非你对手,不必担心。”

        叶凌远一怔,没多说什么,亦不再多想。此次西平武会,他是为柘叶庄重振而来,其余一切都不重要。

        忽闻号角声起,叶凌远、傅逸冰当即跨出长廊旋身飞上阁楼顶,一角白衣猎猎,与玄色长绸交相辉映,一角青袍飞舞,似于身侧布缎上泼染墨画,二人对视一眼,各自点踩着这悬桥落于石台之上,分立在落石大道两旁。

        “二位,”日光渐盛,李德昭不再耽误,难得又严肃一回,“今日比武,不论生死,但切不可失之道义,”说罢拥着流云坐了下来,淡淡道出两个字:“请吧。”

        傅逸冰拱手致礼,“叶少侠,请多指教。”

        叶凌远恭敬回之以拱手礼,依旧寡言,礼毕之后望了傅逸冰一眼,起手便是一枚羽剑夺向他肩胛骨处,傅逸冰不避锋芒,手中碧玉杖一旋拍向呼啸而来的锋羽,两相撞击之下传来一声清脆的“叮”音,羽剑被击打得强行拐了弯钉入落石大道上,引来一片惊呼与人群退开的骚动,玉杖上却毫无痕迹,回旋着再次负于他身后。

        傅逸冰气定神闲,给足了叶凌远回神的时间。

        他受了伤没错,可灵犀杖坚不可摧,纵是羽剑也难以撼动其分毫,叶凌远若想胜他,必得拼尽全身内力以发挥出羽剑威力,可他柒羽心法未大成,激进之下恐有走火入魔风险,此战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叶凌远这边转瞬也已明了,傅府寻遍天下利器得来的这柄碧玉杖,果然名不虚传,单论器之本体,远在羽剑之上。

        这第一回,是他浪费了。

        “云姐姐,大哥他会赢吗?”

        云裳正端坐在竹椅上观战时,因贪睡而姗姗来迟的傅雪旻忽而坐在了她身侧,并未因台上此刻局势而雀跃,反而担忧不已。

        她永远忘不了哥哥浑身是血从空中落下的那一幕,如果可以,她宁愿哥哥不要参加这场比武,一世平安便好。

        云裳见她如此,心下黯然,雪旻这般天真烂漫的性子,眼中竟也会有这样灰的色彩,想来那次死劫于她阴影极深。

        “逸冰有伤在身,赢面并不大,”踌躇片刻,云裳到底还是实说,“但你方才也见到了,灵犀杖助力极大,如能好好利用也有几分胜算。”

        “我不在乎大哥是否会胜出,但我希望他平安无事,可只有比对方强,他才能平安,不是么?”

        傅雪旻叹着气说出这句话,脑袋耷拉在了云裳肩膀上,也令得她一时语塞,静静听雪旻絮叨:“自我有记忆起,大哥一直都是傅府的骄傲,我有时候好想问他累不累呢,但我不敢问,怕被他骂……云姐姐你知道吗,大哥遇到你之后,人生才终于有了变化,可以有那么片刻不用再做傅府的大少爷,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付出生命,可在你之外,他还是傅府的大少爷,需要为了傅府争取荣光,即使他刚从鬼门关回来,也还是要为了傅府的皇商生意来西平府参加比武,那是他既定的命,怎样都挣脱不了而他也不愿意挣脱。”

        “云姐姐,你可以问问他,到底累不累么,你可以,把他拉出来么?”

        傅雪旻抬头,一双大眼就那么如溺入深水般无助地望着云裳,望进她心底,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了一块飞石,跳跃着撩起波澜。

        云裳答不上来,她凭什么去问傅逸冰这个问题呢,凭他喜欢自己吗,她又有什么能耐将他拉出来呢,凭他喜欢自己,但自己一开始只是在他身上寄托对二哥的思念,如今为还他恩情,视为友人可自始至终没有半分旖旎心思,却要他为了一个无法回应他感情的人去动摇坚守了一生的责任与信念吗?

        她做不到。

        可要此时开口拒绝雪旻,她亦不忍心。

        傅雪旻想于云裳眼中捕捉一丝希望,却只见到怜惜,没等她开口忙不迭笑了,“我说胡话呢,继续观战吧云姐姐。”说罢扭过头去满眼期待地看向台上,烂漫依旧。

        云裳今日竟见识到女孩无邪外表下亦是早慧心,更添几分爱怜,一同看向台上,并握住雪旻软乎乎小手安抚。

        人间一行于她不过朝露,却有太多个时刻,她祈愿这露华虚光犹存,纵使心中明知,终会晞灭。

        傅逸冰紧握灵犀杖立定,青碧流光照影,叶凌远久久未攻,似在沉思,两人仿佛在比谁的耐心更强,丝毫不在乎越来越毒的日头和底下窸窸窣窣的埋怨声。

        “傅少爷,”叶凌远忽然开口,声音清冽,“承让了。”

        话音甫落白衣掠起,指间四枚羽剑齐发,各自指向傅逸冰的左右肘与脚踝边,傅逸冰以玉杖横于腰后,负手旋身而起,白羽似又要撞沉在这坚不可摧的碧玉上,人已在空中的叶凌远却反手一甩,四枚羽剑分毫不差地击中先前四枚,冲击力令其当即改道,在上两枚堪堪擦过玉杖再次转向傅逸冰此时并无任何保护的手肘处,在下两枚往上向里会合,亦是朝其脚踝而去!

        傅逸冰松开玉杖径直点在下方的一枚羽剑之上,手心被震得酸麻却也借力躲开,待那四枚羽剑快要落空之时两手握住灵犀杖一一击打上去,反刺向叶凌远,自己朝更远处飘去,彻底脱离了羽剑范围。

        叶凌远刚一落地便见白羽朝自己眉心而来,并不慌张,袍袖一拢收回,指间持了一枚白羽所剩无几的羽剑,定定看着之后甩出的那四枚快要落地的羽剑,眼中渐渐现出一条直线,忽然掷出,一剑穿行而去将四枚羽剑串连在身,直冲傅逸冰而去,尾部散落着羽毛扬洒空中,坠落着起舞,似是送别。

        傅逸冰未曾想到羽剑还能如此攻法,此番来势汹汹,他无论如何也得运上内力应对,强忍住胸中闷意聚力于灵犀杖上,挽了个剑花一掌拍出,恰好击中刹那已至眼前的羽剑,距他双眼甚至不到一尺。

        灵犀杖不负所望地阻击了羽剑攻势,尚不足三寸的银剑摇晃了一下便滞住,众人只当又要被拍落,却见横串的四枚羽剑忽然炸开成了无数枚白羽针,原应天女散花式四面八方射开的,此时却因灵犀杖的格挡而被限制住路线,悉数朝傅逸冰身前夺去,有如飞鸟群至在他与灵犀杖之间隔出鹊桥。

        玉杖与银剑应声落地,傅逸冰脚步如飞四处闪躲,仍意图返身,不可避免地被几枚白羽针刺中,他忍着经脉痛意下腰滑步向前,长臂一伸带回了玉杖,撑住自己身体才未曾倒下。

        叶凌远并未上前,他看得出傅逸冰有伤在身,自己本就占优不必逼迫太紧,他只要赢,只要借西平武会魁首之名将柘叶庄卷回中心,但无心要对方的命。

        “叶少侠,”傅逸冰平复了下喘息,反而笑了,“羽剑在你手中,已是出神入化,傅某佩服。只是此次武会对我亦重要十分,绝不会退却。”

        他运功逼出了体内的白羽针,只轻咳嗽一声,眼神异常坚毅,不再守成,径直欺身上前,手中碧玉杖吟啸徐行,穿行在白羽之间,一青一白两个身影越来越快、逐渐模糊,只能听到击打声不断。叶凌远并未因傅逸冰受伤而留有余力,何况如今对方不顾自己身体状况也要战,他更须以全力示尊重。

        他需要赢,傅逸冰也需要赢,他们二人,谁都不会退!

        “云姐姐……”

        从傅逸冰被白羽针刺中开始,傅雪旻便始终处在高度紧张状态,此时她几乎看不清台上两人了,抓着云裳甚至有了哭腔。

        云裳握着她的手,低声安慰,“别担心,逸冰并未落下风。”

        她看着眼前交战的两人,每一个动作对她而言依然清晰无比,自傅逸冰运足全身内力攻击之后,灵犀杖更显威力,羽剑虽灵巧锐利,却也很难跨越碧玉杖这坚不可摧的城墙,且灵犀杖之攻速并不逊色,泼天罗网一般再也没给叶凌远半点机会。

        叶凌远且战且退,羽剑在击打上灵犀杖后多数已有瑕疵,收回袖中亦派不上用场,他心知如拖下去输的必然是傅逸冰,可他并不愿用这种法子。

        看着眼前再次袭来的碧玉杖,叶凌远心中定了定神,停下脚步,手中出现一柄约一尺长的短剑,剑柄仍有白羽点缀,一手仅以剑柄格挡于玉杖之上,另一手手背上逐渐出现一层奇异的浅青色,柒羽心法牵动全身真气至此,竟然直接抓住了玉杖,就这样阻住了灵犀杖攻势,才终于令众人见得此时焦灼场面。

        “叶凌远居然徒手抓住了灵犀杖……”

        有人屏息看着这一幕,回过神来后不敢置信地喃喃。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顿时骚动大声探讨起了这一奇观。

        傅雪旻生怕对傅逸冰心态有影响,愤懑不平看着他们,又回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云裳,云裳受不住她这模样,弹指几下以气流隔空点了那一群人的哑穴,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并未被任何人发现,台上的叶凌远却骤然转头看着她。

        她虽然知道自己如今易了容全然不是叶凌远所认识的云裳的样子,却还是有些不自然,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

        叶凌远脑海中电光火石,却又不敢再想,一时间心神不宁,手背上那层青色褪去,立刻就被碧玉杖弹开,握住短剑撤步急退。傅逸冰由始至终全神贯注才得以战至此地,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知道这是一个绝不能错过的机会,红着眼将手中玉杖往石台上重重一锤,随之全身暴起,从空中急坠而下,双手握住灵犀杖作刀剑状劈向犹未回神的叶凌远。

        云裳眼见灵犀杖上渡满青光,若是砍在叶凌远身上将非死即伤,可傅逸冰此时全身心都在此一击上,她若阻止对傅逸冰也会造成反噬,心中不由急剧摇摆,眼看着灵犀杖只分毫之差便要击中叶凌远颅顶,到底还是下意识惊呼:“逸冰!”

        刹那间傅逸冰回转心神,余光瞥见她焦急神色,心下凄然,她的心还是替她做出了选择……

        傅逸冰此时已来不及收势,于是直接松手任灵犀杖掉落,身体保持原来的去向刚好落在叶凌远面前,一枚羽剑却突兀地扎在他心口。

        他愕然,抬头看着同样错愕的叶凌远,当即吐出一口鲜血喷在叶凌远白衣之上,染红半边。

        “逸冰!”

        “大哥!”

        云裳、雪旻同时惊呼,云裳转头看见雪旻脸色,竟与目睹傅逸冰为救自己身死时更加苍白如纸,魂灵更是震颤着、很不稳定,似是马上就要悲极绝倒!

        第二次了,这是傅家这对兄妹,第二次为她所累了!

        云裳忍下心中剧痛,当即手刀打晕雪旻,点指封住她隐隐欲脱体的魂灵,下一瞬飞身上台扶住差点倒下的傅逸冰,立即输了一股灵力进去,却意外地受到阻碍。

        流云在云裳奔向傅逸冰之时便命人护持着傅雪旻回和苑厢房歇息了,这是她二人之间不必多言的默契。

        而云裳此时却发现傅逸冰的魂魄又有离体的趋势,自己的灵力竟然只能零零散散输入到他体内一点,不由慌了神,难道还是保不住他的命,难道他这荣华一生到底是被她给毁了吗?

        叶凌远看她这样,也确信了自己猜想,不知所措道:“我没想到他会……那枚羽剑是为了改变灵犀杖的路线不是……”

        “闭嘴!”

        云裳再听不进去任何声音,径直断喝,看也不看叶凌远一眼,背起傅逸冰冲向流云,赤红了眼,焦急问道:“流云,有无厢房?”

        流云顾不上戒备上前的李德昭,拨开他带着云裳就往后方王府去,李德昭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跟一个小厮走了,涨红了脸,又回头看到满脸困惑的人群,逼着自己咽下这口气,扬声道:“诸位,傅少爷生死不明,此场比武……”

        说到这儿他看向叶凌远,一时迁怒,如果不是他不讲武德,怎么有这一出,他咬牙切齿,想着偏不让其如意,“此场比武暂停,待傅少爷生死有定论后再宣布!”

        李德昭挥袖而去,众人一片哗然,叶凌远却没什么表情,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就在方才那一刻,他知道,他和云裳之间,彻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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