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天真有邪
熟悉的黑暗之中，十三年前的记忆一瞬间涌入叶凌远脑海中，他抬起头望着已经无法再窥见天光的井口，眼前却似是浮现出父亲的脸。
“远儿，在此处待着，三天之后禹儿会来接你，期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记住了！”
叶知秋从井上向下看着叶凌远嘱咐，眼底并没什么焦急神色，反而很是平静，只是在看到小孩脸上泪痕时，才面露一丝不忍，但仍笑着殷殷叮嘱。
虽与他隔了一段攀爬的距离，彼时的叶凌远却仿佛能感知到，父亲似如往常一样在他武课得了嘉奖后、边揉着他脑袋边笑着说话一般，慈爱、安稳。
“爹！我不要韩大哥接我，你来接我好不好，你来！”
小孩见父亲撤开了按在井口边缘的手，转身要走，衣袂也飞了起来遮住井口一角，当下焦急喊道，喊得叶知秋滞住了脚步。
许久许久，小孩甚至觉得仿佛是过了一个春夏秋冬变幻的时间，才终于听到父亲轻声却沉重的一个承诺：“好，爹来接你。”
说罢脚步声起，井口再也看不见父亲，小孩带了哭腔呼喊，再没得到回应，只能沮丧地趴坐在地上，从旁边包袱里拿出一块饼，纠着小脸、很是不开心地啃了起来。
爹会来接自己的，一定会的。
小孩这么想着，啃得也更有劲了，方才离别时的难过一扫而光。
可是他没有来。
多年以后的叶凌远站在同样一个地方，望着井口，逐渐低下来头。
那时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让他呆在井里，直到他遇到明家姐妹，为了救她们出去，自己也就爬了上去，想着都第三天了韩大哥也没来，怎么也得回柘叶庄看看，怀着想要见到父亲的心情雀跃着一路飞跑……
原来，那一别，竟是永别。
“叶凌远！”
一声清喝入耳，叶凌远霎时回神，转头便见黑暗里，云裳衣服上泛着淡蓝色微光，映衬得她愈发肤白胜雪，她站在不远处，微微愠怒看向自己。
“叫你好多声了都不理，在想什么呢？”
云裳万分无语，叶凌远前后脚跟着跳了进来这件事已是让她诧异，她方入井便能感受到此处有极为深重的怨灵气息，叶凌远更须与她同行才好，否则指不定就会被哪个小鬼叼了魂。
刚刚也不知道他这是想什么去了，自己连声叫了几遍名字都没反应，周边的怨灵气息越来越重，实在是……不宜久留。
“抱歉，刚才想别的事情去了。”
叶凌远从回忆中抽身，走到云裳面前，略微打量了下她衣服上散发的点点微光，反而觉得有些温暖。
识得云裳以来，柘羽与决音谷结盟，掌握了明家罪行的部分证据，查悉了明家与朝廷之间有勾连关系，甚至与乌衣巷亦若隐若现有暗盟将成，而他也在西平武会上崭露头角，虽最终并未获得魁首之位，但战至最后，已足以向整个江湖显示超群武力。
步步且行且上，平心而论，他从不后悔认识云裳，甚至很感激这一路上，是她一次又一次将自己从自我束缚的泥泞沼泽中拉了出来，一如方才也是。
他有错，错在爱上她，而不在相知。
“走吧，这里阴气很重，若虚姐姐的魂灵脱体倒真有可能来此处，我们往里去找一找。”
云裳并未注意到叶凌远诸多感慨，只是要确保着他跟上，便拉住了他手往前，但其实也不知道要往哪儿去。
四处都是怨气，并没有哪里多些。
“我对这里很熟，我来探路吧。”
叶凌远反手将她带回身前，和云裳四目相对，自己怔了一下，又松手，点燃了一个火折子，在前方绕行走着，始终都在往更深处去而并未走入死胡同，果然是熟悉的。
“这井底是当年柘叶庄建立时，一并造的，足以容纳两百人左右，为的就是庄内危难之时能够脱困、能够生存，我以前也在这里待过几天，若是食物充足，想必一直住下去都不是问题。”
叶凌远边走边解释，云裳安静听着，见他如今能坦然聊起以前柘叶庄的事，也些许欣慰：凌远如今这般开阔心态，反而更利于他带领柘叶回归武林，他能想通，自己亦是替他开心。
“如果明若虚的魂灵真的在这井中，我想她有没有可能去了当年我遇见她们姐妹二人的地方，你若不介意，就先去看看吧？”
叶凌远说着说着，二人走到了一个分叉口，他指着左边，望向云裳询问确认道。
云裳点头，再次跟着他往左去，此番一进这条小道，她便觉四周涌来深沉寒气，与箫雪的凛冽冰霜不同，这寒气俱是阴森刻骨，令她都不自觉警惕起来，悄然握紧了箫雪剑。
如此重的阴气，此处究竟是有着什么东西？
“吱呀”一声，叶凌远推开了一扇门，扑面而来满是灰尘，呛得他连声咳嗽，用袖子遮住前边，伸手将云裳往后拦了拦，断断续续咳道：“先……别进……等下再进。”
云裳在他身后悄悄施了个小术法，一缕风裹挟着四处飘散的尘土，落叶一般摇晃着坠在角落里去了。
她拉着叶凌远进去，环顾四周，竟然是布置得很整齐、各样家具竟依然光鲜亮丽的的一间小屋，云裳有些惊讶，看向叶凌远时果然见他也很是诧异：整齐就罢了，可此处的物件，怎么会仍然这么新呢？
“凌远，柘叶这些年，应无人来过的吧？”
云裳率先问道，叶凌远确认柘叶之中绝无人来过，那么究竟是谁呢？
“嘻嘻，是我呀！”
“闪开！”
房中无端端传来一声女童清脆笑声，云裳脸色一变，当即大喝、飞身上前将叶凌远扑倒在地，转首之间，见得方才叶凌远站的地方凭空被虎豹利爪撕裂一般出现一个大洞！
“云裳，你没事吧，方才是怎么了？”
叶凌远下意识侧身将她护住问道。
云裳顿了一下，有些犹豫，拉着他站起来默了片刻，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有鬼。”
有鬼？
叶凌远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他并不信鬼神，可是他信云裳，这枯井荒废多年，若真是平日里有不当心的掉了进去化作厉鬼，也不是不可能。
听方才那声音，应是个女童，莫非是哪家贪玩孩子掉进来了？
“你想得没错，我就是因为贪玩才掉进来的呀。”
那娇娇女童声音再次响起，且又一次是如听见了叶凌远心声一般，在回应他。
叶凌远惊出一身冷汗，他看不见这女童鬼魂，却在她面前有如透明，所思所想悉数被窥探，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再一次试图虐杀自己。
“凌远哥哥，你还记得我吗，我好想你呢，这些年我一个人一点都不好玩，你来陪我好不好呀？”
女童吃吃笑道，言语之间慢慢天真，叶凌远却只觉浑身凛然，云裳亦是蹙着眉，开始犹豫摇摆，要不要在叶凌远面前显露法术，解决了这女鬼。
“说话。”
“方位。”
云裳悄然在叶凌远手心划下这几个字，他怔了一瞬后当即意会，克制住自己心神什么都别去想，开口朗声问道：“你究竟是谁，可曾与我相识？你不现身，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样子，又要如何答你的问题？”
“唔……”
女童竟然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云裳几乎能想象到她歪着头沉思的样子，许久才再次听到她娇俏声音、却是沮丧语气，似乎耷拉了脑袋般，“可是我不能现身的，不可以的……”
云裳听声辨位，已基本得知女童所在，她后撤一步、身体向右边转了转，望着此时自己正前方那扇看上去随时要掉下来的门，闭上了双眼。
下一刹，她睁开了眼睛，眼中掠动金色流光，瞳孔之中瞬间现出一个影子，隔着门板漂浮在密道之中，在几乎占满了整个密道的黑乎乎一团怨气之中，朦朦胧胧闪烁着一道白光。
看见你了。
箫雪剑清啸飞出，击碎门板突刺进那一团黑气之中直冲白光而去！
云裳结印于身前，指尖荧荧光点浮动，牵引着箫雪剑于黑气之中直直朝女童魂灵刺去，此时整个井底却猛然涌出无数团黑气，一波又一波包裹上去将白光死死护住，即使被箫雪剑一一打散，依然前赴后继、无穷无尽！
她未料到这井中竟然会有如此多的怨灵，这样一来，是不祭出点真本事都不行了。
云裳心内无奈，从前她不想将叶凌远拉扯进来书圣女的世界，如今，却必须在他面前，被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究竟是什么人了。
这一切竟然如命数注定般，避无可避，终究要来。
既如此，便坦然接受吧。
她回头，对上叶凌远疑惑眼神，莞尔笑了。
“凌远，看到什么都别惊讶，有时间再和你慢慢说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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