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李牧承出了舱室，江上冷风吹散了酒气，他长呼一口气，走在小丫鬟后头。
离京时，他以为会见到一个胆小懦弱甚至蓬头垢面的女子，谁曾想她那般聪慧，仅凭一张松花笺就看破了所有。且还沉得住气，忍了这许久才来问话，此等心性不晓得是将军的福还是祸。
两人的舱室中间只隔了一个赵怀游，没走几步也就到了。
舱室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李牧承看见她正在裁剪衣裳，身边围绕两个小孩。大公子不晓得说了句什么，她笑了，笑靥明媚。
“李将军来了。”周芜一抬眼瞧见了他。
李牧承低头进去请安。
周芜坐在圆杌凳上没动，倒是林氏不甚习惯，赶紧叫他过去坐。
“不知夫人有何吩咐？”李牧承问。
“不是阿芜叫你，是我。”林氏笑着说。
李牧承有点讶异，低头道：“老夫人尽管吩咐。”
“没啥吩咐不吩咐的，就是是问问我家怀宝的尺寸，给他做一身衣裳。许多年不曾见到他，也不晓得他是胖了还是瘦了。”林氏说着，湿了眼眶。
周芜忙放下剪刀，安慰道：“这不是就要见着了，只怕以后日日见，你又要嫌他不听话。”
赵怀宝打小就是个闷不吭声的刺头，林氏拿他没办法，管又管不了，说又不同你说。还是后来林氏从河里捡了周芜，可算有个人能制他了。
想起赵怀宝小时候的事，林氏忍不住笑了，同李牧承说起赵怀宝的糗事。
周芜重又坐回去剪布料。前几日上岸去买湘儿姐弟俩顺道买了些料子回来做冬衣，正好也消磨时间。
两个小家伙不知何时去了林氏身旁，听她讲赵怀宝听得入神，只湘儿在她身边静静地瞧她裁剪。周芜微微笑了一笑，将剩下些的边角料收拢了，倒是可以给姐弟俩做一身。
她问湘儿：“会做针线吗？”
湘儿摇头。
“那你会些什么？与我说说。”
湘儿掐着指头说：“我会照顾弟弟，做饭、洗衣服、挑水、劈柴，还会捏肩，刚学的。”在王氏那儿，王氏让捏肩，捏着捏着她就会了。
“夫人，我帮你捏肩罢。”她说。
周芜笑了一笑，找了几个碎布条来，教她简单的平针让她练着玩儿，“小心些，莫弄伤手。”
她声音又轻又温柔，湘儿从不曾被人这般温柔待过，心口堵得难受，泪水不争气地滚下来。她忙低下头，背过身悄悄擦掉。
“怎的了，扎到手了？”
周芜想翻开她的手查看，她忙摇头说没事。
李牧承的余光一直留意着那边，他似乎猜错了，夫人并没有问话的打算。
林氏说了好一会儿，歇下来喝口茶，对李牧承说：“你也给我说说我家怀宝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闻言，李牧承心生一计，从初遇将军讲起。
他的嗓音浑厚，中气也足，一开口就回荡在这个不大的舱室。
赵怀宝一介草民，从前朝逃兵混到新朝的将军，这当中的心酸苦楚不比周芜他们少，多少次险象环生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
林氏听得提心吊胆，周芜也放下了手中的剪刀，望着李牧承听得认真。
李牧承见状，话锋一转，“其实以将军的战功封侯也足够了，但是将军入陛下的阵营晚，资历不如他人，再加上也无亲族帮衬，是以只封了三品云麾将军。”
他喝口茶，接着道：“不过，年底陛下还会再封赏一拨，此次剿匪将军又立下赫赫战功，再加上何家从旁帮衬着，我们将军封个侯不是问题。”
“何家是谁家？”林氏问。
“就是京中那位夫人的娘家，乃京中首富，坊间都道，何家乃陛下的钱袋子。且何家与秦王、燕王等京中皇亲要么是姻亲，要么私交甚笃，因而在陛下面前能说得上些话。”
“说到何家，当年我们军中粮草短缺，何家帮了不少忙。老夫人您不晓得，我们这些没根基的，在军中受排挤。将军既要带我们打仗，还要愁粮草军饷，将军他不容易啊。”
林氏直听得心疼不已，周芜忙起身安慰，李牧承便不再讲了，跟着一起安慰，待林氏心情平复才起身告退。
李牧承刚走，赵怀游就进来了。
“三伯娘怎的了，姓李的说了啥？”
“没，就是说你哥不容易，在军中被人欺负。”
周芜道：“娘啊，李牧承那是在警告我们呢。”
“警告啥？”
“不要惹事生非，免得误了他家将军封侯的大事。”
李牧承便是这么个意思，不管京中何氏如何，暂时不宜与何家撕破脸。从老夫人话里的那些陈年旧事，不难看出将军对这位周夫人的重视，她若要闹，按他们将军那重情重义的性子，说不得真就一时冲动休了何氏。
还好，她是个聪慧的，能听出好赖。要是碰上姚家母女那般难缠的乡野妇人，闹得难堪，必定坏事。
李牧承回了舱室，见桌上酒菜全光了，踢了冯成山一脚，“你好歹给老子留点儿。”
“我也没吃几口，净说话来着。”冯成山找水壶直接对嘴灌一口。
李牧承皱了下眉，“你跟谁说话？”
“怀游兄弟啊，就是将军的堂弟。人实在得很，劲儿也大，方才与我掰手腕，险些赢了我，不愧是将军家的人。”冯成山与他畅谈一回，都想与他拜把子了。
李牧承听了，眉头皱得越深，“你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冯成山想了想，忽而一顿，“我好像……说了孙武。”
李牧承气得抬腿就是一脚。
周芜的舱室里，赵怀游将从冯成山那儿打探到的消息全说了。
当年何氏看上了赵怀宝，赵怀宝以家中有妻儿拒绝。何氏不死心，言陈县早被大水冲没，妻儿几无可能生存。于是让赵怀宝的心腹孙武去陈县寻人，若人还活着便不纠缠赵怀宝，若人不在了，赵怀宝娶她。
后来，孙武带回周芜已故的消息，赵怀宝这才娶了何氏。
“听怀游这么说，这个孙武有问题哩，是不是阿芜？”林氏问。
周芜沉默了良久，只摇了摇头。
她与赵怀宝之间隔了七年，这当中发生的事足以让一个人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娶何氏是为了何家的粮草，又或者是孙武自作主张都不重要了。
她起身出门透气。江水翻滚成一道道白色的浪花，赵怀宝与何氏仅是其中一道。
掌心忽然伸过来一个小手，周芜低头冲小家伙笑了笑，“不用担心娘，在作为你父亲的妻子之前，首先我是我自己。”
安宝没听明白，但是娘笑了，他便不怕，“我会记住的，以不变应万变。”
这是李牧承来之前他们商议的结果。
下午，李牧承遣人过来通禀，预计两日后中午在祁县登岸，届时换马车，一路向北。
这两日，王氏母女被姚氏劝了，安静了许多。湘儿的针线也有模有样，得空的时候，周芜还教她写了自己和弟弟的名字。弟弟的名字比她的好写得多，“竹子”笔画少很好记。
不过，还是公子写得好看些，她写的字只有她自己识得。
上岸这天，她和弟弟也穿上了新衣裳。夫人做的，她有些舍不得穿。但是，夫人说她穿新衣裳好看，她就忍不住穿上了。
小姑娘拾掇拾掇也清秀得很，林氏再帮她把乱糟糟的头发梳齐整了，王氏看了直说，野鸡飞上枝头了。
湘儿听了很生气，但她答应了夫人要多看少言语，是以她牵着弟弟的手走在夫人身后，并不与她争执。
一上岸，李牧承就叫人快马送信给将军。
他自诩有几分智谋，虽与宋相那样的人物不能比，但比几个妇道人家要强些不是。谁能想到在夫人这儿节节败退，他已经无力招架，只望将军早些知悉早做准备。
他叹口气，一回头恰与她眸光对了个正着，顿时心虚。
https://www.bqwxg.com/wenzhang/74241/74241950/11099679.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wxg.com。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qwx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