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伤员住进伪乡公所后，我曾奉命去看过两次，得到的印象是安全系数很高。

　　        前院是伪乡公所，送粮的，收税的，要伕的，办事的，每天人来人往，多个人少个人没人注意。

　　        魏长生家人口简单。老婆生病下不了地，儿子宝华十五岁，在县城念书——魏长生虽然不务正业，可还是要孩子上学。伤员也不愁没人伺候，那个十五岁的学生却有个二十二三岁的童养媳还没圆房。

　　        前些年河南闹大水，逃难的人来到山东，四十斤粮食就能换个大姑娘。魏长生趁便宜给儿子也买了一个，为了进门就能使唤。他挑的这姑娘比宝华大八岁，名叫小鳗。当时在乡下这不稀奇，只是魏长生比纯农民多点知识，他怕影响儿子身体，没有马上给他们圆房，想等儿子上完师范再说。这姑娘已然成熟，婆婆生病，公公不着家，家务事全摊在她身上，闯练得大方能干，遇事很有主意。伤员由她照顾是再妥当不过的了。

　　        这村有个老大夫，每隔一集来给魏长生女人看一回病。他来看病时魏长生说：“有个亲戚受了点外伤，麻烦你老一块给瞧瞧。”老大夫既不问什么亲戚也不问怎么受的伤，一声不响就给伤员洗伤上药，只是在给药金时他不肯再收一分钱，理由是：“医有医德，行有行规，该收的不给不行，不该收的分文不取。”连药都由他亲自调配，免费奉送。

　　        我看视回来如实作了汇报。站长听完后问我：“你看，郭排长跟房东一家关系处得怎样？”

　　        我说相处得很好。他问怎么好法？我把听到的情况，和亲眼所见作了描述：

　　        伤员来的前一天，魏长生告诉小鳗说这是为抗日出力，替公公争脸的事，要她小心伺候。她听着又为难又害怕，心里想当兵打仗的人必定都像凶神，谁知咋伺候才能满意哩？等人抬来了，一看是个膀大腰圆，喜眉笑眼的小伙儿，她心里松快了一半。公公和小鳗扶那伤员上炕，炕头挺高，痛得伤员龇牙咧嘴。小鳗帮他脱鞋，他还说：“我自己脱。”可刚一起身，哎哟一声又倒下了。小鳗伸手帮他把鞋脱了下来，他说：“谢谢啦，谢谢。”小鳗为人做这做那，从没听说过谢字，没想到这是冲她说的，所以扭身就往外走。他公公嗨了一声说：“人家谢你啦，你咋连句话都不回，真没规矩！”又回身对伤员说：“孩子家你别对她客气，她叫小鳗，以后有事你就尽管喊她。小鳗，以后你就称呼这同志舅吧。”伤员连忙摆手说：“这可不敢当，俺俩得算平辈。”魏长生说：“叫你舅外人才不起疑。”

　　        小鳗热心伺候伤员，伤员非常感激，有时看到小鳗偷着掉泪，免不了劝解一二，说两句笑话逗她高兴，当然他也没忘记给她讲抗日救国和妇女解放的大道理。小鳗看他既随和又懂事，倒高兴多了这么个人要她伺候。

　　        公公在外跑腿，婆婆病重心烦，几天没人跟她说一句话，她原住在东里间，那间屋让给伤员后，她晚上只好在婆婆炕上打横。箱子柜子还在东间里，她就找根针，寻根线借机会跟伤员说几句闲话。两人相处得满和气。

　　        我看不出这报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站长听完后皱皱眉头，过两天冒险到魏长生家去察看去了，还不要我跟着。这显然是对我的报告不信任，我就装作不在乎，回来后也不问他印象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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