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馆 > 好梦难圆 > 十七

十七


          魏宝华说,他回来后才知道他爹给他认了这么个姐姐,老年人真有他们的智慧,实在想不出比这再好的安排了。细想一下跟小鳗虽没有夫妻之爱,类似姐弟之情还真有些,要是早这么给他俩定位,说不定好多事就早迎刃而解,少闹出多少不幸来。

          村里人讲,魏长生有交出重要文件之功,部队上是给了他一笔奖励金的。他拿钱热热闹闹地办了喜事,先磕头认养父,后拜堂成亲。把全村老少连区村干部都请来作旁证。在户口上作了改变,把他和小鳗的关系写作(父女)。干部们都说这样解决很好。魏长生有人照顾,村干部们也少操点心。

          住足了一个月,老郭回南方工作去了。此后每月往家中寄钱。小化小学毕业后,为了减少小鳗的负担,也为了小化受到较好的培养,他把他带到工作的地方,送他进了住宿中学。此后每到过年时父子俩一块回来探亲,过完年再一起回南方。这样一直到*****,小鳗始终没去南方跟老郭团圆过。

          *****起来后,老郭断了消息。小鳗一到该来信来钱的日子就在门口等着,邮递员看见她先还点点头说:“你的信还没到,再等一集。”以后一见她就绕开走,不忍心看她那焦虑失望的眼神。小鳗正愁得吃不下睡不着时,从城里来了一群红卫兵到他家造反,把屋子搜了个乱七八糟后押着她和魏长生去集上开批斗会。没想到在那里见到了被人剃了半边头的小化。一个本村的造反派悄悄告诉她小化是叫去南方串联的红卫兵揪回来的。他们去南方串联,参加那里斗走资派。有个走资派的罪行之一是替台湾国民党的大官抚养狗崽子,等候变天!一念材料,那狗崽子竟来自他们那个县。这可是最最革命的机会。他们就把小化抓到手押解回原籍来了。本村造反派对这事并不服,看守时故意把小鳗跟小化押在一块,叫他们趁机说几句话。小鳗才知道老郭在那边进了牛棚,小化在学校也被看管了起来,两人都没法写信。小化说:“娘你放心,我爹是好人,他们抓不到别的罪名,才在我身上做文章……”造反派押他们上台挨斗,把话打断了。批斗会上小化不服,他跟那些人撕起来。他叫喊道:“台湾那个人我连面都没见过,凭什么要为他顶罪?我宣布跟姓魏的没有任何关系!”红卫兵们围上来打他,本村造反派趁乱拉偏手,找个空子放他跑了,从此也没有了消息。只有小鳗挨斗也好,管制也好,落实政策也好,始终没离开魏长生一步。

          *****后小鳗总算到她丈夫生活的地方去了一次。是去给老郭料理后事的。

          老郭被专政了十来年,***倒台才得到解放。在宣布落实政策的会上,请他上台讲话,他越讲越激动引起心脏病发作当场晕倒在讲台上。那时小化跑进东北大森林还没回来,组织派人去山东接来了小鳗,小鳗到时已经在筹备开追悼会了。老郭是在一个矿上工作,那时还有接班一说,领导要给小鳗安排个工作作为抚恤。小鳗说家里老爹离不开人,请领导把这位置留给他儿子,等他回来时叫他接班。领导答应了,问她还有什么要求,她说请单位的同志多费心把老郭的骨灰保存好,等我死了好合葬在一块,别的啥要求都没有。矿上没见过这么容易说话的苦主,觉得过意不去,就发了她一笔抚恤金。后来她用这钱发送了爹爹魏长生!

          魏宝华说到这里拿手巾擦了擦脸,沉痛地说:“刚才我说过,我还曾后悔那封信会把小鳗放跑,丢下我爹无依无靠呢!没想到这个小鳗,这个从没听说过托尔斯泰的乡下女人比我灵魂崇高得很多。也没想到老郭这样讲信义,自愿赡养我丢下的孩子老人,几十年如一日。相比之下,不养老,不教小,我才是罪人!”

          魏宝华很激动,有点语不成声。

          我劝慰他说:“你也不要太自责了,在这个翻天覆地大时代里有些事是个人负不了责的。世间总还是好人多。”

          他喝了口咖啡,镇静一下,不以为然地说:“不,我这人比我自己想象的还坏。我对乡亲们说的开始还不大相信,我还设法别作解释,我想也许是他们要沽名钓誉,也许孩子本来就是他的。”

          “你怎么改变了这些念头的呢?”

          “事实不容我不改变哪。”他说,过了几天,那个曾做过伴郎的表弟从济南赶来看他。魏长生去世前小鳗跟他们一直有来往。他们带来了文革前小化的照片,那照片跟魏宝华小学时的照片镶在一个镜框,魏宝华一看两张照片像是用一张底片印出来的,这才消失了多年怀疑,可也打垮了他的自信。他问表弟,小鳗后来再没生过孩子吗?他表弟说:“伺候舅舅一个人还忙不过来,小鳗哪还有精力再生个孩子?他们两地生活,经济上不富裕。他们要供小化上学,也不敢再增加负担。”

          魏宝华问:“按你们这里的制度,老郭也算是老干部了,他们经济上总不会太拮据吧?”

          他表弟说:“有些事跟你说不明白。老婆的前夫在台湾,结婚后还认她前夫的爹做亲戚,在过去的年代,这都可能会影响老郭的发展,他们富裕不了。”

          魏宝华说:“我真听不明白。”

          表弟说:“老郭自己明白,我们谈过。他在结婚时把这些都考虑到了,但不想为这个推卸他应负的责任。这个人可以说很仗义,也可以说是很迂的好人。他去世时小鳗收拾他的衣物,除了口粮和几件旧干部服可以说一无所有。”

          可是在两个信封里放着他补回的几百元工资。一个信封上写着:“小化的结婚准备金”,一个已经写好了地址,是要寄到山东给小鳗爷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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