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虹儿
042虹儿
琢光山，五月。
山主更替，万物复苏。
睡了太久的山由琢光山为心，渐渐扩散开来，冰河化冻，越过春天。直接跳到了夏天。
耀灵趴在河边看着映在河里那即熟悉又陌生的脸，努力回想着的一切。洗了把脸，这一切都像一场梦一般，可他却从未像此刻清醒。
他捧起黑域的那身黑袍，想着黑域的脸，轻声唤道“幻麟”，黑袍竟一跃飞起，幻化成一条黑色的小蛇落在耀灵左边的小臂上绕了三道，便融入皮肉之间。耀灵大惊，用手摸摸，手腕上那条“黑蛇”竟像是纹在身上，擦不花，洗不掉。
一切好像一如既往，可是此后的一切又有着太多的不同。
人类看不到新的山神耀灵，山中的动物也看不到他，但如果他想，便可在他们面前自由现身，正如之前慕歌告诉他的。
起初耀灵惊叹于那与山相通的力量，轻轻一抬手动用山神之力，一颗种子随之破土而出，以飞快的速度长高，枝干变粗，不过须臾便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他现身于百兽之间，狮虎亦对他恭敬回避，他懂百兽之语，听得懂动物同族之间的呼唤吸引，听得到树木的叹息，亦听得到作为猎物逃命时的动物最后的哀求。
每每不忍，却又想起黑域告诉他的，各个物种都有他们自己的规则。于是他静下心来，他看到山上的草虽繁茂，但是食草的动物也是甚多，种族繁衍扩散迅速，总有一天也要吃光的地步，但是每次总有狮子，老虎，豹子会抓它们来食，数量就总是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又看到外出捕食山鼠的狐狸，窝里尚有嗷嗷待哺的幼崽。而当狐狸抓回猎物，却发现窝里的两只崽子被黄鼬咬死还吃掉半只，他感受到了狐狸悲伤，听到它在一遍又一遍的唤那醒不来的幼崽。
虽是同情，但是看到狐狸他又总觉心口一疼。奇怪的是这山上竟没有见到别的狼，想来更加孤寂无聊的很。
几年后，山中的每一寸土地他都走过。一草一木他都熟悉。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不久居山上，却让他从来都很忌惮的物种——人类。他努力克服对火的本能恐惧，甚至学会了远远的利用山中疾风将火扑灭。
琢光山上怪事不断的传闻在人类之间扩散开来。新山复苏后，曾有人上山伐木，却被吓得不轻，说是看到了树在流血，可是在带人一起上山去寻却未见任何异常。也有的感到斧子挥起的那刻有人在叫他，反应过来时，脚底泥土突然一松，差点跌落山崖。久而久之，人类便不再敢砍琢光山的树了，发现玉石矿后山下的人便以采玉石为生倒也不愁温饱。
而更为奇特的是，新生的草木和以往的明明并未有何不同，却连年不见山上开花结果，只是叶子绿了黄，枯了落。
自打引火烧山，琢光山经历了漫长的寒冬，突然又重生一般繁茂起来。人类面对火后重生的大山，和山中突然发现的玉石矿，联系山中种种怪事，还有火中烧毁的煜月的山神庙，急忙择新址启建新的山神庙，而这次新庙中的神像是一尊白狼王……
有时耀灵就坐在树上，看着这群忙碌的人类，他不懂，为什么当初上山来追杀他的是他们，如今敬畏惧怕拜狼王像的也是他们。
他渐渐开始明白，于人于兽，所谓善恶，无非是一颗心，这世上善恶自有因果。但是他对于人类的记忆来说，耀灵经历得一切，皆是苦难，直到那一天……
清晨鸟儿一如既往在欢快交谈，忽然其中伴随着一个从未听过的天籁之音，清脆，干净，像晨间第一缕泉水，又宛若温柔的春风，曜灵很是好奇这声音的主人，如何引得百鸟为其和鸣。于是循声一路奔跑，寻找。
终于在山间密林的隐秘之处，看到一位吹着古怪石头的少年，少年十二三岁的模样，一身粗布衣裳，清澈的眸子看向远方，他赤着两脚，踩在青苔上，身边的鸟儿随之飞舞。
耀灵本不想打扰他，却不巧踏断一截枯枝。男孩一惊，停止了演奏，周围鸟儿也四散开来。觉得有些惭愧的曜灵决定现身走出来，和男孩打个招呼：“你好啊。”
没想到男孩非但没有回应，还像一只受惊吓的小鹿一样连连后退。
见此情景，曜灵紧张得也后退几步，连连摆手笑着说：“不要害怕，我叫耀灵”。
而男孩依旧警惕的看着他，时不时紧张的抓紧衣服。互相对望了很久，男孩依旧没有放下戒备，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耀灵试探着轻轻的说。
“虹，虹儿。”男孩张着嘴，低着头，怯怯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你刚才吹的是什么？真好听。”耀灵说道。
虹儿抬眼看了看耀灵，犹豫再三，小声说道：“陶，陶笛……”
刚想继续追问，忽然山下传来一阵吵闹。
“那傻小子跑哪去了？”
“谁叫你没看好孩子！找不到怎么办！”
“怎么怪我，你不也是不想养他！”
“他在那，快，抓住他！”
……
同样的地方，一通成年人类的慌乱，似乎又把耀灵拉回到从前，那个火烧琢光山的前夜……他不敢在众人面前现身，他看到那些人眼里没有寻得孩子的喜悦，他们互相指责着对方没有把虹儿看好，一边用力的拉扯着虹儿瘦小的身体，而耀灵看到虹儿面对同类眼睛里深深的恐惧。
虹儿被带了回去，耀灵虽已下定决心干涉人类的生活，但是也曾想见到虹儿的那一刻，如果不是以人类的面貌出现，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害怕。那个孩子窃窃发抖的模样像极了林间孤独的小兽，他的眼神和自己之前见过的所有人类都不一样。
于是从那一天起，耀灵期待能有机会再见到虹儿。过了几天，终于等到那熟悉的声音响起，林间鸟儿都在为他带路，这一次他放弃人形变回白狼，却也只敢远远的望着他，趴在能看得到他的对面，听着这美妙的乐曲。
一曲终了虹儿看到了对面的白狼，却没有丝毫害怕，缓缓走了过来，而耀灵怕又吓到男孩，只得趴在原地不敢起身。看到眼前白色的巨兽，虹儿试探着伸出了手，摸到了耀灵的脸，而他顺势转头向男孩嗅去，男孩身上有一种新生草叶的味道。
虹儿抚摸着白狼身上的毛发，试着将手指藏在毛发之中，时不时咯咯的笑了起来，这是耀灵第一次看到人类孩子那么纯真的笑容。
男孩触摸耀灵的时候，耀灵却看到他手臂上新旧累计的伤痕，不是野兽造成的，他轻轻为虹儿舔舐伤口，想为他分担一些痛苦，这种能力在黑域离开之后，他再也没有使用过。
他也在接触之中读懂了虹儿身上的很多事，男孩自从生下来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很晚才学会说话，而且只会说简单的几个字，陶笛是以前妈妈教给他的，但是妈妈不在了，家里的其他人把他关起来，他每次努力偷跑出来，可总被抓回去，又被关起来，还要饿肚子，还有一顿毒打。所以他从来没有过朋友，也惧怕人类。
由此耀灵很是心疼这孩子，到了晚上还没有人来找他，他就守着虹儿睡，却不敢再化为人形怕吓到他。
清晨虹儿给耀灵吹陶笛，随后耀灵带虹儿去找食物。他很惊讶虹儿虽然不擅与人交流，但是寻找吃食，甚至猎食一些小动物都得心应手，似乎在山里完全能依靠自己生存下去。
曾有一刻他在想，或许虹儿原本就是该活在山里的孩子……而后他又提醒自己要清醒，人类的生存方式终是和其他动物不同。把他留在山上
，或是去那般人强行掳他回去，对虹儿来说都太残忍了。
耀灵看着虹儿一脸开心的躺在自己怀里，却听到有人类来抓他了。而这次来抓他的人看上去比上次更加凶狠，甚至直接带了绳子。
面对绳套朝身上扔过来，虹儿几近失声的大吼着，紧紧抓着耀灵。
他们只想抓住他，甚至像家畜一样牵回家。
耀灵搞不懂，也没有时间再思考，只得叼起虹儿扔到背上跑了起来。
他们不记得已经跑了多久，身后早已没有追逐的人类的声音了，耀灵停在河边，虹儿爬下他的背，跪做到地上，伸着脖子大口的喝水，而待他喝完水，抬起头看到河的对岸，是迁移途中饮水休息的马群。
虹儿被马儿吸引住了，竟然毫不犹豫的走入水中，河中央的水深快要到虹儿的胸口，而他仍旧义无反顾的向前走去，河边一匹淡金色的马似乎也发现了虹儿，抬起头看向他。
耀灵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虹儿，虹儿在爬上马背的前一刻朝他挥了挥手，又是那个纯净的笑容。或许这是最好的结果，是虹儿自己的选择，耀灵默默注视着，目送他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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