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从前远
精致有趣的灯笼高高挂起，巧手的匠人做出形状各异的灯笼来售卖。关秋渡微微垂首，将自己望进眼前人的眼眸。少女的眼睛太动人，潋滟似天之星，地之萤，他在这样清亮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可是又并不止自己，于是萦绕他周身的灯火显得碍眼起来，他遮掩住眼底深处的幽深，露出纵容的神情：“好。”
灯会吸引的不止是年轻的爱侣，畅游的百姓。上京城中为官的人也趁着这样的盛会举行宴饮，想要抛开往日的束缚。
楼珩自归京以来，推拒了不少的宴请邀约，只今天灯会实在盛大，他便来了。
虽有王爷的身份，但楼珩常以题蒲书院山长的身份自居，因此在宴上并不拘束官员们，他也并不常穿王爷的赤色衣冠，反而以样式素朴的长衫居多，落在芸芸宾客里，纵然是一张难得的俊美面孔，却只会让人觉得是出身平凡的清俊书生。众人也因九皇叔这作派自在许多，一时间把酒言欢，气氛融融。
若站在高楼之上，极目远眺，可以看到万千盏灯火辉煌而盛大，从宫城脚的清明池始，样式各异的河灯逐水而去，一直到城外的护城河，四处都簇拥着欢呼的人群。
那盏早被预热好会隆重出场的灯王缓缓亮起，即便是身在高处，也能听到底下人们的惊叹。戚家真是在这灯会上下了功夫，那面容慈悲圣洁的凤游仙垂眸，瑰奇的灯火为她渲染出超然的神性。位于高楼的人们占了便宜，几乎和凤游仙的脸在同一水平线上，离得越近，越感叹这凤游仙的传神。
在楼珩的周身，原在饮酒作诗的人们都停了下来，琼浆倾倒，管弦戛然，为这几乎堪称震撼的灯王。
“若是凤游仙君真的降临人间，是否会比此情此景更令人倾倒？”
楼珩听到有人这样喃喃，可他无心去看这曾经魂牵梦绕的仙人。
那双琉璃似的眼睛里毫无感情，通亮的灯火衬得他若谪仙人。但他只是冷淡地低头看下去。戴着面具的少女和身形高大的少年并肩而立，少女的手中还提着一盏锦鲤的灯笼，颜色喜庆，衬得她整个人都流光溢彩。她仰脸看着凤游仙，嘴角微张，想是也在惊叹，少年却低头在看她，抬手驱走一只想要扑火的飞蛾。
红尘盛大，灯火辉煌，他站在高高的楼台中。身前是通明的光亮，是他浪迹四海，深居山林，阔别许久的繁华，宴饮酣畅，金樽清酒洒落在这片繁华中。楼珩转身，走向了深深的夜色。
灯会吸引了无数人的驻足，明明前世已经见证过今夜的璀璨，但蒋莼鬼使神差的在今生又重新去看了。
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完全适应自己重生的事情。灯会是她之后人生渐入泥泞的开端，她本不想去，却又忍不住想再看一眼华瑛公主与关秋渡。
灯市如昼，一如前世辉煌，那两人像一对寻常的爱侣一般并肩而立。明明人群中有许多年轻的男女，却也能教人一眼就看到他们。
少女身姿若柳，郎君长身如松，站在一起，恰是一对璧人。
自己没有如同上辈子一般去争抢那个华瑛公主想要的灯笼，惹得关秋渡不悦，所以这一世，华瑛公主果然如愿提着那只锦鲤小灯，一副欢喜的模样。
她甚至有些惊奇于自己前世的莽撞。
【“我先付的银子，纵然你喜欢，也不作数。”出身高门的自己明知眼前带着面具的是华瑛公主，也故作不认识的蛮横模样。
话里针锋相对于华瑛，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关秋渡。那个俊秀的少年郎皱眉，却并未说话。
华瑛公主想来是很喜欢这盏锦鲤灯，眼神定定地看了好几秒，才开口：“也有先来后到不是吗？这位小姐，刚刚我本欲付钱的。”
她觉得华瑛可真虚伪啊，是不是永远都是这么端庄？还是因为关秋渡在所以才不会失态。
那句先来后到听起来，她只觉得是对自己的讽刺。
华瑛是公主，关秋渡是世子，所以他们共同参加许多盛大的宴会，所以他们年少时就相识于上书房——不像她，长在深闺，只有很偶尔的时候才能看到倾慕的郎君，不知道哪一天会被家中相看给哪个门当户对的男子。
如果是她先认识关秋渡，是不是就不一样？关秋渡的眼神就会先落在她身上？她的恶念疯长，更觉得不公平，又想着华瑛必然是在惺惺作态，怎么会有人这么宽和温柔，上位者不都是高高在上的吗……
“那又如何？你付成钱了吗？”她针锋相对，径自取下灯笼，在手里随意掂了掂。灯笼做的寻常，火光映照得这锦鲤红艳艳的，看不出哪里值得华瑛公主喜爱。不过，她隐隐有听说一个传言——华瑛公主是容贵妃的女儿，却一定不是圣上的。出身不明的人就算是做了公主，眼界也不过尔尔……她轻慢的想，一时间又觉得出身清流的自己并不逊色于华瑛公主。
华瑛公主脾性向来好，况且还戴着面具，并不愿暴露身份和眼前的少女计较，她手腕落在关秋渡的身前，轻轻拦住了他。俊秀的小郎君压抑着眼底漫生的戾气，冷冷地看了眼蒋莼，华瑛公主在他身前，必然看不到他这副模样，那是蒋莼第一次升起对关秋渡对惧意，可再多看一眼时，他已低下头，宽慰华瑛：“你不愿计较便罢了，左右不过一盏灯，我们再逛逛，总有你喜欢的。”
好像那样狠戾的眼神只是蒋莼的错觉，郎君眼里映着星星点点的光，笑起来和皎皎的月亮一样，对他的爱慕再次翻涌着，可他的眼神从不为她停留。蒋莼忽然觉得自己跋扈而丑恶，推开了纷扰的人群，沉默着跑开了。】
人生重来一遭，瘦削的少女站在一树银花下，与他们隔得很远，在这一刻，蒋莼感到前世的事情也离自己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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