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松动
封巡凛九岁那年被接到谢家，刚丧父的悲痛令他性格变得阴郁孤僻。谢远山照顾他的情绪，没有将他大张旗鼓地介绍给任何人，而是给予了他一个与世隔绝般的安静环境。
来到谢家庄园有两三个月了，他才第一次见到放了雪假回家的谢小少爷。中华新区的冬天干燥多雪，他来谢家的时候养的那株茉莉，都被这肃杀的寒冬碾得病蔫蔫的。花犹如此，人何以堪。
也就是那一天，他记得小少爷浑身雪气跑进了门，冻得鼻尖通红，大口大口灌着姜汤。喝得碗都见底了，才看见他站在楼梯的拐角处一动不动。
谢彻行戴着毛绒绒的白熊兜帽，像只从雪地里打着滚进来的小糯米团子。嘴唇被热姜汤烫得润红，眼睫脆弱又像是折翅的蜻蜓，挂着点水雾迷蒙地看着他。
年幼的封巡凛心里没有任何概念，只觉得谢彻行比他养的那株茉莉还娇气怕冷，放在外面窗台吹了一夜的冷风，就霜打般的折了花枝。
小少爷盯着他打量半晌，又问旁边的佣人阿姨：“这个哥哥，是您儿子吗？”
佣人阿姨连忙摇摇头，又欲言又止。大概是的确不知道怎么解释封巡凛的身份。一个刚失去父亲又寄人篱下的孤儿？一个无名无分空降谢家的小客人？
好像都不能完全说清楚他的到来。
谢彻行的眼神却有些微妙。从小良好的家教告诫他礼貌待人，即便如此，他还是弯着笑眼，一字一句道：“哥哥你好，那你为什么在我家啊？是你没有家吗？”
明明是这样一张乖顺像天使般的面孔，说出的话却残忍得戳心。
封巡凛没有回答他，而是径直走向楼下的窗台。他的茉莉还在外面受尽雪虐风饕。然而小少爷却不依不饶般拦在他身前，脸颊浸着热汽粉扑扑的，仰着脸望着他，“你要离开了吗？”
“你想我离开吗？”
这是封巡凛来谢家之后第一次与人说话。他的声音很沙哑，咬字都生涩了许多。谢彻行似乎是懵了一瞬，又笑得鼻翼轻轻皱起，漾开一小圈细软的波纹。
“想呀，”七岁的谢彻行歪着脑袋，眼眸晶亮又纯粹，瞳仁乌黑，直直地对上他，仿佛毫不避讳自己在陈述一个怎样无理又恶劣的要求：“我想你现在就离开谢家，滚得越远越好。”
封巡凛果然如他所愿，踩着拖鞋就面无表情走出了谢家主宅，还抱着他奄奄一息的茉莉。
佣人阿姨在后面怎么也拦不住，直到谢远山回来，才把天寒地冻里的封巡凛领回来。
谢彻行受了不小的惩戒。也就是从这一次开始，他们俩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旁人都说是封巡凛性情太倔，做事又太绝，说走就走，没有一点犹豫。然而只有他心里最清楚，是谢彻行的眼睛太会欺骗人了。天真又无辜，令封巡凛魔怔般的没法拒绝。他是心甘情愿接受了小少爷的要求，尽管代价就是险些像他的茉莉一样簌簌抖落进大雪纷飞里。
就像此刻，成年后的谢彻行蜷着长腿，一种近乎被他拢在怀里的姿态，眼眸因为醉意而愈发亮晶晶的，勾引般的，挑衅又迷人。
封巡凛划开终端屏，低声道：“取消命令，无需在e19上空停留。”
神使鬼差的，他又顺了这小少爷一次。
谢彻行可没那么快感谢他，倒是得寸进尺似的，“芯片器呢？”
“没有。”
封巡凛冷硬道，“明天晚上任务结束后，我带你回去。”
“行啊，全听封上将安排。”
谢彻行实在醉得头疼，几杯乌行酒下肚，后劲灼得他胃里痉挛。但面上还是不显，对着这个难搞的alpha撑着笑眼，“只是芯片器在我的计划之内，您这样真的让我……”
但是封巡凛确实没有骗他，“芯片器里存储了一些证据，从我提取内容开始，就启动了自动定位装置。”
所以他复刻了一只完全相同的芯片器作为副本，芯片器他确实没有带在身上，而是吩咐人一东一西移动，掩人耳目，也是放线钓鱼。
谢彻行唇角的笑意一僵。
难怪他会在定位系统上得到两个完全相反的位置，原来对方早就将芯片器处理了。其实他猜到封巡凛应该是为智脑人项目而来，只是没有想到真的与他的想法相撞了。
智脑人是一种智商极高甚至能够与精密计算机媲美的族类，大多生活在矮行星β23上。近十年来却遭到了大量的诱捕与虐杀。
在联校辅修机甲课程的时候，谢彻行有幸见识过一架以智脑人的脑髓体熔成主控芯片制作完成的机甲作品，其敏捷性与分析能力都远超一般水平。他的恩师林教授看了只摇头，惋惜道：“湮灭人性，寿命难长。不成器啊。”
然而杀戮与买卖仍在继续，掀起了各个星区私下猎杀智脑人以制作成更优水准的机甲的疯狂热潮。直到几年前，帝国佣兵团大换血，一举剿灭了倒卖交易的核心窝点，这案子才算是消停了一段时间。
抵达当晚，在会所里遇到的那个小调酒师就是智脑人一族。谢彻行原先是想着该种类智商高，又身处这种场所八面玲珑，掌握的情报指定不少。
没想到，对方身上携带着更关键的东西，他死去的伙伴耳后割下的一整枚芯片器。
身陷e19且种族特殊，想要将这枚芯片器递交主星简直比登天还难。谢彻行只一瞬间就更改了计划，亮明了他来自中华新区。
“这里的欲望狩猎是什么？金钱、色相、权利？这些都不够筹码。”
“其实最令人疯狂的，是仇恨。”
……
谢彻行混迹商界这几年，最擅长的就是揣度人心。他尤为顺利的获取了小调酒师的芯片器，并允诺会将其作为重要证据呈交到主星。不过他是一个商人，自是得先榨取了这东西的利用价值，再做定论。
却没想到还没捂热，就被封巡凛直接搜缴了。
“叮——咚——”
航天基地的报时钟声响起，这是将近后半夜的信号。前两天，谢彻行在交界带和酒店都能隐约听到这钟鸣，显得悠远绵长，现在位于航天基地的天台，倒是被震得醍醐灌耳。
时间确实不早了。他还得回去处理别的事。
谢彻行屈着腿，伸手勾着alpha的肩膀，很亲昵的，“我信您了，封上将。”
封巡凛撩眼看他，没有抗拒他的贴近。谢彻行像是变本加厉似的又缠着他的腰，尾音带笑：“抱歉，醉得有些没有力气了。您能抱我起来吗？”
确实是醉得有些乏力，但还不至于矫情到路都走不动。
封巡凛握住他的手腕，“别乱摸。”
他的手腕很细一只，被alpha的手掌牢牢握住，轻轻蜷起的指节都晕着淡粉。他无辜地蹙着眉，像是在责怪alpha，“我乱摸哪里了？”
alpha的瑞凤眼很凌厉，显得又凶又冷，“小腹，腰，还有大腿。”
话音刚落，对方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一转，便见谢彻行笑得眉眼都溶了月色一般，向着他示威似的扬了扬掌心扣着的银质徽章。
——那是作为佣兵团首领、帝国上将军衔才能拥有的通用令。
“芯片器就算了，不过来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
谢彻行堂而皇之的，缓缓握紧了通用令，“您缴了我的芯片器，我拿了您的通用令，这下平衡了。”
封巡凛压着眼，阴鸷如刃的眉眼像是隐着怒气。他攥着谢彻行手腕的小臂使了力，直接粗暴拽着将人卷到怀里，勾着膝弯打横抱了起来。
谢彻行又被对方稀里糊涂跟拖麻袋一样举起来，虽然这回的姿势好受了一点。看得出来又被他小小算计了一下，这位上将大人是生气了。
流星雨早就落幕了，还有几个学生在天台上开着罐装酒聊天。谢彻行贴着alpha的胸膛，感受到对方说话时胸腔轻轻的震动。说了什么他不知道，但是这溢满alpha荷尔蒙的张力却令他浑身都酥了。
封巡凛说：“只借你这一次。但是这种下三滥的伎俩不要再向其他人使用了。”
谢彻行没听清，反倒是听见了不远处几个学生聊着的八卦。
“刚刚那个alpha也太凶了吧……电梯里那个戴兜帽的是他伴侣吗？我靠，看着不像啊……”
“我也觉得不像，那个戴兜帽的个子那么高，要不是身上那么重的omega味儿，我还以为他也是个alpha。真奇了怪了。”
“你这话说的，那我还想问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砸电梯的其实才是omega……”
谢彻行听着忍不住笑出声，“封巡凛，不会你才是个omega吧？”
话没过脑子，又酒后乱言了。封巡凛没想理这个醉鬼，谢彻行却又缠着他说：“我把你标记了。你会给我生孩子吗？”
封巡凛简直无语。且不说小少爷这一点生理常识都没有，胡言乱语问出标记了就能生孩子这种鬼话，现在连后颈那个咬痕是不是对方的标记还不能确定。
只不过上次被谢彻行“标记”之后，诱导针在体内的作用竟然慢慢消散了。他也不知道是对方真的由于应激将他标记，还是其他的原因。
因为时间紧迫，他没有来得及去医院。况且诱导针属于黑市物件，在这个星球去医院做相应检查，简直等同于暴露自己的行踪。
封巡凛想着任务结束后，回到中华新区，必须做一个全面的腺体检查，确认他的掠夺者体质是否又出现异变。最近他的信息素状态太反常了，每次面对谢彻行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掌控不住一些苗头。
“封上将？其实我没有标记过其他人。”
谢彻行以为是alpha又在思考怎么把他打包送走，咂着嘴自顾自圆着：“可我是个alpha啊。……嗯。”
闻言，封巡凛轻轻挑眉，“那你的omega伴侣呢？”
谢彻行眯着眼有些发愣，眼睑下红了一片，“……嗯？”
封巡凛提醒道：“葡萄味的那个。”
“啊，他，”谢彻行都快想不起来这个为证明自己是个alpha，而捏造出的葡萄味信息素的伴侣了，他偏着脸埋进alpha的胸口，话里话外的重点都错了，“……他很洁身自好，不喜欢乱搞ao关系。对了，他酒量也不太行，跟我差不多。”
封巡凛静静听着，“还有呢？”
“嗯？”
谢彻行的脸上难得浮现出纳闷的神色，显得有些恍惚，“你还想知道什么？”
“他的事。”
“他……”
谢彻行话语一顿，后知后觉终结了对方这副套他话的架势，挑衅般弯着眼道：“跟你一样，他的alpha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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