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橄榄球队的游泳训练

美国人有许多在阿壮看来不健康的生活习惯，永远喝冰水，早晚喝咖啡，吃汉堡薯条冰淇淋，但是他们似乎都很热爱运动。无论什么时候去体育馆，总是能看到挥汗如雨的人们。

        第一个周末，阿壮跟米亚、琳达她们去游泳。换上泳衣走到泳池边，阿壮傻了眼。浅水区深两米，深水区深三米；除了四个角落各有一处下水台阶，池壁上没有任何可以依凭的东西。

        阿壮还在犹豫，琳达已踏上出发台，很快跃入水中。米亚与克莱尔紧随其后。阿壮虽然也会游泳，可是以往都是一两米深的游泳池，游不高兴就可以直接站到底。这里的泳池深，看着就叫人发憷。

        眼看大家都下了水，阿壮也不甘落后，站上出发台跳了下去。

        落水动作笨拙而缺乏技巧。本应头顶先进水面，带动身体斜斜地插进水里；可是阿壮用的是典型的跳楼动作，身体以脚为轴心，旋转九十度，整张脸重重地撞在水面上。水由鼻腔灌入。

        呛水。

        阿壮扑腾，身体快速下沉。双腿乱颤，却碰不到池底。

        双手本能地去抓分道线。那分道线是粗钢丝制，上面有可移动的着色浮游硬塑。单用手抓，根本无法着力。阿壮以手臂勾住分道线，用力地咳嗽起来。

        琳达已经游转，见阿壮抱着水线，问她要不要紧。阿壮说没事。琳达于是从她身边掠过，飞快地游了出去。

        阿壮向来是不服输的脾气，怎么也不肯停在原地。松开水线，重新出发。憋着一口气，拼命朝前划起来。水涌入泳镜，几乎睁不开眼。之前气管里的水还没有被清空，又有水不断灌入。游至中段，终于坚持不下去。

        可这是在泳池中央，双脚无处着力。于是又一次笨拙地抱住水线。大口喘气。水线上的硬塑将腋下压得生疼，身体因寒冷而发抖。

        喘一口气，又扎进水里。当她浮出水面换气时，有人从她身后冲上来，猛地一脚蹬在她脸上。她被重重地踩进水里。刚好是在换气的时候，下意识地吸进一大口水。水进到肺里。

        小脚一阵痉挛。疼痛让她在水里蜷缩。接着是可怕的窒息感。进了水的肺自发地咳嗽。水泡接连从水底升起，抬头看见水上摇晃的光线。世界在水里变了形。她在沉下去。

        意识模糊的那一刻，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从水里横托起来。她的胳膊贴着他胸口的肌肤，有一阵暖意。

        阿壮被人轻举着托到岸上。平平地躺在地上，剧烈咳嗽。热乎乎的水从脸上往下淌。身边有人围了过来。有人拿掉她的泳镜。她睁开眼，眼前因水汽氤氲而迷糊一片。

        “你还好吧？”

        阿壮努力眨眨眼。眼前是一张英俊而干净的亚洲面孔。二十来岁的模样。双眼皮的眼睛，长长的马脸，皮肤被日光晒成小麦颜色。看着非常脸熟……可他是谁呢？

        阿壮笨拙地道谢。

        “谢什么。这是我的工作。我在这里当救生员。”男生换成中文说，“你刚来的吧？干嘛那么急啊？没热身就下水了吧？后面有鲨鱼吗？游慢一点会死啊？还有你的泳姿，啧啧啧，蛙游加狗爬敢不敢更难看一点啊？”

        阿壮这两天听惯英文，乍一听到中文，脑子一时间懵了。等她反应过来，她咚地一声坐起来大声说：“谁难看了？”

        男生笑咧咧地说：“你游，我给你录一段视频。你自己看。”

        阿壮气炸。

        男生说：“我教你吧。便宜收费，一小时三十刀。我跟你说，你换气的方法不太对，动作也有问题……”

        “鬼才要你教！”

        这时米亚与琳达靠了上来。“我要回去了。”阿壮说，她气呼呼地拿毛巾包住脸，几乎是一瘸一拐地向出口走。腋下是钢丝卡出来的淤肿，隐隐作痛。小腿停止抽筋，只觉冰凉。她累坏了。

        阿壮回到宿舍，拿书去图书馆自习。自习到晚上，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凭什么？不就是游得难看一点吗？难看一点犯法了？怎么就不该接着游了？才游了二十米被人踢了一脚，溺水再被人捞上去，真是脸也丢尽了，居然还被救生员嘲笑……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阿壮霍地站起来，回宿舍拎了泳衣就跑。在哪里丢了脸，就在哪里把脸找回来！阿壮想着，把包甩上肩膀，朝体育馆小跑起来。湿而凉的头发在夜风中飞起。一旦发力，脚下的道路就会延伸。

        一路跑回体育馆。已经是十一点了，健身的人寥寥无几。阿壮冲上三层。更衣室已经关了灯。阿壮换回泳衣，踩着冰冷的花岗岩地板走回泳池。

        阿壮的同学都已离去，那个救生员也不在了。泳池里有那么十几二十个人，都是男生。他们两三个人占据一条泳道，都在埋头游圈。

        阿壮站到正中间的一条泳道上，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去浅水区。虽然去浅水区一样够不着底，但是沉到两米深的地方，肯定比沉到三米深的地方好救一点……啊呸，谁说她一定会沉的啦？

        阿壮正胡思乱想着，忽然看到旁边泳道游过来一个熟悉的人。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看到一定要抓住。

        阿壮狂奔到白斯所在的泳道，在岸上大叫一声“机票钱”，一头扎进水里。她的泳技一有了追债这个动力，立即突飞猛进。眼看她像鱼雷一样嗖的一下出去，眨眼之间已经追上白斯。抬头换气的当口又大喊一声“机票”。

        白斯回头一看，受到惊吓。但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管向前游。阿壮怒，伸手去抓白斯的脚踝。白斯猛地朝后一挣，踢在阿壮额头上。阿壮吃痛松手，眼冒泪光，更加不肯放弃。双脚用力一蹬，身子往前一窜，一把抓住白斯的泳裤。白斯大吃一惊，急忙回了一只手保护泳裤。

        阿壮抓泳裤，手不能划水，身子就往下沉，带着白斯的裤子朝泳池底沉下去。白斯骂了一句脏话，结果呛了水。想浮上去换气吧，裤子又岌岌可危。于是乎白斯同学就在泳池正中……溺水了……

        阿壮往水底下沉时，虽然不由自主，但她知道闭气。威廉白斯往下沉时，急怒攻心，破口大骂，然后就真的让池水灌进肺了。如果是平时他可以轻松浮上来，可是这时是长泳，已经游了一个多小时的白斯筋疲力尽，节奏被打乱，人登时沉了下去。

        阿壮力气大，何况是在水里，于是一只手提着白斯的泳裤，硬生生把他从水中提起来。白斯显然对这个起水姿势很不满意，就一直扑腾挣扎。两个人一路挣扎到了岸边。

        岸上聚了三四个男生。其中一个是黑白混血人，肤色黝黑，体格强壮。他穿着一样的泳裤，肩上搭着一条毛巾。

        “怎么回事？”那人沉声问。

        白斯双手扒在池边咳嗽。阿壮虎视眈眈地瞪着白斯说：“他欠我钱。他赖账！他看到我就跑！”

        那个人口气揶揄地来了一句：“啊，威尔。”转而对阿壮说，“小姐，真抱歉。他也欠了我钱，不过我想今天我们什么都要不到。现在是橄榄球队的体能测验时间，游泳池不对外开放。我很抱歉，但是我不得不请你离场。你可以明天再来，明早六点泳池开。”

        阿壮呆了一下，回头看泳池里正在拼命游泳的男生，这才明白，这些是学校橄榄球队的运动员。

        橄榄球又叫美式足球，强度大，对抗激烈，是美国高校最热门的竞技体育项目，而橄榄球赛也是常青藤赛事中最重要的体育赛事之一。橄榄球运动员，往往是学校里最受女生欢迎的男生——当然这是在其他学校。耶鲁橄榄球队在耶鲁人心中的地位，就像中国足球在中国人心中的地位，由爱生恨，由恨更恨，最后沦为全民无情嘲讽的对象。

        耶鲁与哈佛之间的橄榄球赛事，从1875年开始，即在两校轮流进行，一度是举国瞩目的重要比赛，被称为thegame。从历史上来看，耶鲁占着绝对的赢面，可惜最光辉的胜利都是一八几几年的事情。自从进入二十一世纪，耶鲁只赢过一次，剩下的全输。哈佛人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羞辱耶鲁橄榄球队的机会。网上到处是哈佛人给耶鲁做的恶搞视频，极尽刻薄嘲讽……橄榄球赛从此成为耶鲁人的心头一痛，辛酸屈辱，一言难尽。

        阿壮从泳池里爬起来，向那个高大的黑人男孩道歉。大个子黑人跟她握手，“我叫奥利弗。等威尔有钱，我保证他先还你。”

        阿壮裹着毛巾向更衣室走，听到后面奥利弗对白斯说：“你就这点本事，嗯？你连一个女孩都游不过，嗯？你摆的什么臭脸？要哭啦？要哭着跑回家找妈咪啦宝贝？”

        离开前听到奥利弗骂着黑人的脏话，朝泳池里的人吼：“你们他妈都在看哪里？！一群卢瑟，六英里就要了命啦？要死啦？就这点活计，三分钟就蔫，哪家姑娘还肯跟你们睡觉？”

        阿壮抹了一把汗。这队长彪悍。

        第二天早上去约克街上法语课。她现在已经懒得再找白斯的麻烦了。结果这一次是白斯找上她。阿壮走到教室门口，就看到白斯站在那里等她。

        他手里捏着一张支票，等阿壮走近，把支票一掌拍在她肩膀上，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请，不要，再，我面前，出现！拜托！”

        说完转身就走。

        支票掉在地上。阿壮把支票捡起来，看到支票上用阿拉伯数字写着200，英文工工整整写着“两百美元”。

        阿壮气极，朝着威廉白斯的背影大吼：“我靠！两百块你也好意思还——你个穷鬼——卢瑟——”

        娇小可人的法语老师抱着书呆立在门口。阿壮立马笑靥如花：“bonjo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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