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
江桃愣了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去哪儿啊？不照顾你奶奶了？”
她看了看床上躺着的老人。老人似乎已经进入了熟睡，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又见到了自己的孙子，皱纹里都带着微微的笑意。
刚才听柳皓说，赵奶奶执意不肯拉开窗帘，还说是孙子叮嘱的。
想必这几天里，他是无论日夜，都不愿离开，就在这一间小小的，昏暗的屋子里，安静地守着这位唯一放心不下的人。
“是你托梦告诉她，拉上窗帘避光的吧？”她还和他闲聊，“挺机灵的嘛。”
面前的人却没接她的话，沉默半晌，再次重复：“我要走了。”
她这才意识到不对，抬眼看他。
赵清辰静静地站着，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周身那种淡淡的光晕忽地变强了许多，这使他看起来虽然相貌无异，却显得和普通人很不一样了。
也给了江桃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他是真的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你……”
“该是我去报到的时候了。”
他的神色很坦然，江桃却一下觉得很难接受。
“不是说你们横死的魂魄，都会流连在人世上吗？”她讷讷道，“张老川还没被捉拿归案呢，你怎么就要走了？”
对面笑了一下，“是吧，我也以为，怎么着也得是等他落网了才算数。但是刚才地府的人来找过我，说是我的案子和一起大案合并了，让我安心地走吧。”
江桃忽然就想起，今天在陆洵的手机上看见的那条信息。
她愣了好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呆呆地挤出一句：“这，这么快啊。”
赵清辰倒是想得比她开。
“无常说了，像我们这样的，在人世上游荡太久，终归也不是正经去处。”他说，“而且在活人的身边待久了，对活人的健康也有点影响。该走就走吧，没办法的事。”
江桃见他这么豁达，也只能低声附和。
她看了看床上的老人，“你……要不要和奶奶再告个别？”
赵清辰目光里透着不舍，脸上却是笑着的。
“不用了，是无常让她睡过去的。他帮了我一个忙，从今往后，她的头脑不会再清醒了，她只会记得她的孙子工作很忙，没空回家，时常托朋友来看她。”
“……”
江桃一下眼睛酸涩得厉害，只能轻声说：“这样，也好。”
“嗯，对了，这几天我老见着小柳来，但没法和他说话。有机会麻烦你转告他，当初换班之类的事情，我一点也没介意，让他千万不要再有心理负担了。谢谢他总来照顾我奶奶。”
“好，我一定记得转达。”
“还有，你托付给我的那个小朋友，我教会了，他昨晚已经给妈妈托过梦了。他可能也快去另一边了吧。”
“谢谢你，我替他妈妈也谢谢你。”
赵清辰双手插着腰，叹了口气，像是并不舍得走，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他看着江桃，犹豫了片刻。
“其实你的事，我也和无常问了一嘴。”
江桃一愣，陡然间心跳加速，“他说什么？”
“他说，你和我们暂时还是不一样的，不过也在一线之间了。”
“……”
这好像不是什么好话啊。
面前的人笑了笑，转身背对着她，说：“姐姐，这几天谢谢你和陆警官，我走了。”
“你……”
“无常在叫我了，有缘下辈子再见。”
他说完，往前迈了一步，空气忽然像有了形状一样，起了波动。他周身的光芒一瞬间大盛，灿烂又美好，然后连同他的身影一起，汇聚成一个小小的光点，绕着熟睡的赵奶奶飞了一圈，就不见了。
好像水融入水中，江河终归到海。
陆洵在一片安静里站了很久，都没有听见江桃再出声。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轻声开口：“他……”
“走吧。”江桃淡淡道。
他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一路下楼，一直到站在五月的阳光底下，才问：“赵清辰走了？”
“嗯。”
又是很久没人说话。
居委大妈还站在远处，和那名投诉的居民解释什么。江桃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走上前去。
“不好意思，刚才情况突然，没来得及细说。那些东西可以处理掉了，不会再影响居民行走了。”
“真的？”大妈还不大敢相信，远远往楼上望了一眼，“赵老太太那边，不会有什么事吧？”
“放心吧，以后都不会有了。”
“哎哟，那可太好了，要不然这一天天的你看，我们居委两头都为难。”
陆洵和她客气了几句，走到楼后一处安静的地方。
午后的阳光正暖，直直地照下来，连人影都映不出，反而显得四周空荡荡，格外寂寞。
“江小桃。”他出声喊她。
“在呢。”
“是不是在难过？”
“有一点。”江桃平静地回答，“不过，就像赵清辰说的那样，鬼魂总也不能在人世间长久地游荡下去，人鬼殊途，各有各的去处，才是对大家都好。”
陆洵沉默了一会儿，“我能问吗？”
“什么？”
“他走之前，和你说什么了。”
江桃微微一怔，忍不住笑了一声。
果然刑警还是很敏锐的嘛，哪怕听不见赵清辰的声音，话只听了半截，还是能立刻察觉到。
“他说，他向无常问了我的事。无常说我暂时没有死，但也就在一线之间了。”她语调轻松，“半死不活，说的大概就是我这种人。”
大概是她显得心态太好，陆洵一时竟也接不上话来。
她待在他的眼睛里，安静地看近旁的树，叶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蓬勃生长。
就在刚才，她被清晰地告知，她离死亡只有一步的距离了。可是她非但没有任何努力抢救的余地，甚至连自己是谁，在哪儿，都不知道。
可能她真的会死吧？
如果她是孟遥，那么，最迟在张老川落网归案的时候，她就一定会从人世上离开。就像赵清辰一样，被不可抵抗的力量带领着，去他们该去的地方。
或者，如果她不是，就更麻烦一点。她会在某个没有被预告的日子，“啪”地一下，从此消失。
就像小美人鱼变成的泡沫一样。
“陆洵。”她出声道。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陆洵也喊她：“江小桃。”
她想了想，还是道：“你先说。”
“嗯。”身边人的声音温和，又有力，“放心，你不会死的。”
她忍不住笑出来，“你怎么知道的，神算啊？”
“我当警察的这些年，见过太多半死不活的人了，但是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最后还是活下来了。人的生命力是很惊人的，不要小看自己。”
“安慰很有效。”
“不是安慰，是认真的。警察叔叔说话要听的。”
“每次都拿警察叔叔骗人，下次换点新鲜的吧。”
江桃一点不给他面子，心头沉重倒是被稍稍挪开了一些。
其实她刚才想说，假如不知道哪天就要再见了，不如先趁早告个别吧。毕竟她现在的形态，和常人不太一样，万一无常来找她的时候，不给她好好告别的机会呢。
不过，算了，下次再说吧。
她跟着他慢慢往外走，看着居委叫来清运法器的小三轮从身旁驶过，忽然想起一件事。
“陆洵，”她开口问他，“你今天还有别的事没有？”
“没了，怎么了？”
“回家路上找家眼镜店吧。”
“干什么？”
“我现在住的那个眼镜盒，盖子是不透明的嘛，你晚上把我摘下来的时候，我只能从侧面看东西，不是很方便的。”她说，“我们换个透明盖的吧，好不好？”
“行是行，”这人微露茫然，“不过晚上有什么特别需要看的吗？”
“你傻呀，万一今晚那女鬼还来呢，我得帮你盯紧一点。”
“咳咳……”
“认真点啊，我可是为你好。”
提起昨夜那个奇怪的影子，她能明显地感觉到，陆洵的身体陡然一僵，连路都走得不自在了。但却没法像两天前那样，言之凿凿地告诉她：“我相信唯物主义。”
想到他这两天见鬼的频率之高，江桃都忍不住有些同情。对信奉科学的小同志来说，冲击一定很大吧。
啧啧，陆警官，终究是回不去喽。
陆洵用手背抵了抵唇，收住咳声，声音别别扭扭的，“那个，谢谢你啊。”
周末的下午，回市区的地铁上颇为热闹，背书包的，提行李箱的，什么都有，人挨着人。好像什么生啊死啊，都是很遥远的事。
陆洵拿手机搜索，举着屏幕给江桃看，“这家店好像还不错，在回家时候会路过的商场里。”
“挺好挺好。”江桃看着那个粉嫩的店招，很是满意，“直男还是有点审美嘛。”
“还不是被你带偏的。”
“好咧好咧，怪我。那我说好了，我想要个可可爱爱的盒子。”
“不是只要透明盖就行了吗？”
“哎呀，你不懂。改善居住条件，人人有责。”
“住得舒服，和长得好看，是两件事吧。”
“都送女孩子东西了，当然是送她喜欢的了。你这个样子，以后谈不了恋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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