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卫生间里传来隐隐的呕吐声，秦株站在洗手池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把最后一抹口红补完，她轻快地盖上盖子，问里边的人：“你还好吗？”
里边的人咳嗽两声，声音有些虚弱：“嗯，我没事……”
又等了片刻，门才慢慢打开，孙静扶着门，步子有些虚。秦株上前扶住她，引着她走到洗手池边，递给她一杯水：“先漱漱口。”
孙静无奈笑笑：“酒果然还是酒，我爸妈管得严，从小不让我沾这些，你看我现在，沾一点就不行了，真是丢脸……”
秦株奇怪：“他们不让你喝，你自己不会偷偷尝吗？”
孙静愣了愣，“那样……不就骗人了吗？而且我对这些其实也没那么好奇……所以后来我大了，他们也不约束这些了，我反倒习惯了……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
秦株神情微顿，她看向孙静，后者眼里一派纯粹的好奇。她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认真地问她这个问题。
什么时候呢？她其实也记不清了，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还尚未形成记忆的时候，有人曾用筷子点了一滴酒，喂到了她的嘴里，那人的影像模模糊糊，像一个遥远的梦境。
秦株弯了弯嘴角：“很小的时候吧，我初中那会儿就能一次喝掉五六瓶啤酒了，不过我不喜欢啤酒，不然我应该能喝更多。”
孙静咽了咽口水，“初中？你爸妈不管你的啊？”
秦株撇撇嘴：“管啊，但也要管得住才行。”
孙静看着她，突然笑起来：“我懂了，你以前是不是就像学校里那种不听话会逃课的坏学生一样？我还从来没有跟这样的人交过朋友，很高兴认识你！”说着伸出手来，很认真地要跟她握手。
秦株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这番话字面上分明不是什么好话，但从孙静嘴里说出来却并不刺耳，再配上她认真的神情，看起来竟然如学生般纯真。
她恍然伸过手去，被对方郑重地握住，孙静眨眨眼，声音小得像是课上偷偷聊天怕被发现的学生：“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一直都很想跟你这样的女孩做朋友！”
酒精的作用下，她略微俏皮的模样，像极了秦株曾经幻象过的、自己可能会拥有的高中同桌。
刚出洗手间，秦株就看见了等在过道里的许蔚，后者背靠着墙，一副耐心模样，见她们出来，站直了身体。
秦株把孙静交给他，迟疑片刻，缓缓道：“你送她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
许蔚伸手搂住孙静的肩，低头确认她脸色无碍之后，才点了点头，两个人相依相偎地从过道缓步离开。
秦株看着他们的背影，心就像眼前慢慢空了的走道一样，她想，这样的一个人，站在许蔚身边，本就是十分相称的。
她兀自笑了一下，回到座位上收了酒杯，拿到吧台里侧清洗，水流冲淡了余酒的颜色，沿着杯壁淙淙流下，水光潋滟中映出一室摇曳灯霞。
以前镇上也有过类似于歌舞厅的地方，后来往来县城的交通便利了，那一带也就渐渐没落了。
秦株读初中那会儿，是歌舞厅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少男少女们手里没多少零花钱，就窝在昏暗的过道里蹭着舞曲玩闹，红红绿绿的灯影从皮革门帘的缝隙间透出来，暧昧至极，于是玩闹变成了异性间的游戏。
秦株也跟狐朋狗友去过那里几次，有时候围在一起打牌，有时候比赛喝酒，到最后所有的声响消散，只留下小情侣们唇齿间的嗫嚅与调笑。
就是在这样的光景里，秦株再次见到了许蔚。
彼时她坐在新男友腿上，勾着对方的脖子正吻得天旋地转，少年滚烫有力的手在她柔软的腰肢间徘徊摩挲，直到旁边有人提醒似地叫了好几声她的名字，她才喘着气略微推开对方，眯着一双眼朝声音指示的源头看过去。
目光定格，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象。
许蔚站在杂乱的走道里，红黄蓝绿的灯光透过缝隙打在他身上，像被吸进了墨里，突然都失了颜色。
秦株盯着他看了片刻，回过头继续与人厮磨，身后传来许蔚隐隐含怒的声音：“你就不能爱惜一下自己吗？”
周围静了下来，只余下舞厅里嘈杂的音响声，劣质而单薄。
秦株笑起来，站起身看他，歪着头请教：“怎么爱惜？你来爱惜吗？”
她说的轻佻，周围便跟着起哄，调笑声、口哨声四起，饶是光线晦暗，也能看出许蔚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他抿着唇，嘴角的线条凌厉而自矜。
她一步步靠近他：“又想多管闲事啊？行啊，那就跟上次一样的玩法……”秦株看了看周围的人，抬高音量，“你要是敢亲我，我就听你的。”
哄笑声、尖叫声立即散开。
许蔚的脸色十分难看，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她一脸无所谓地回视，眼底尽是嘲讽，目光无意识地顺着他愠怒凌厉的眉眼滑到那张紧抿的嘴唇，分明锋利得像一把刀子，却因浅红的着色而显出一丝温柔旖旎来。
秦株的心猛然停了一拍。
许蔚拽着拳头，好半天才扔下一句：“你简直有病！”
那是许蔚少有的一次露出这样强烈的情绪，许是情绪太激动，他愤然离开时的步伐仓促而踉跄。
“来两杯龙舌兰。”
声音并不大，混在音乐与人声之中，几乎要听不见，之后的两三秒，秦株手上的动作才慢了下来。她转过身，许蔚正将冰块放进面前的酒杯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秦株就这样静静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许蔚将酒杯推到她面前：“喝酒。”
不知是在回答她的问题，还是只是在跟她说话。
秦株没动，许蔚端起自己那杯喝了，又叫了两杯。
秦株道：“酒钱自己出，我可不请你。”
许蔚笑笑：“不就是钱吗？”
秦株点头附和，“许大少爷家里有的是钱，到时候还请大方点给，别赖账。”说着在他面前坐下，往酒里加了两片柠檬，轻摇着酒杯问：“孙静呢？”
许蔚：“送酒店了。”
秦株：“你不陪着？”
“我为什么要陪着？”许蔚扬起嘴角，碰了碰她的酒杯：“女人……需要的时候拿来玩玩，不需要的时候谁有那个闲工夫天天供着？”
秦株一点一点睁大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没有办法把记忆中的人与刚才说出这句话的人合为一体，她看着他，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好半天才道：“许蔚，你果然跟你爸一样都是人渣。”
许蔚喝了口酒：“都比不上你爸。”
秦株皱起眉头，余光瞥见从酒吧门口走进来的一男一女，眉头舒展开来，她拿起面前的酒杯向前轻轻一碰：“那就……敬我们的人渣老爸。”
说完一饮而尽。
从许蔚身后插进来一个含含糊糊的声音：“美女，给我们调杯酒，来点烈的，越烈越好！”
秦株看向说话的人，岳凌风怀里倚着一个娇小的女人，两人正难舍难分地接着吻，听这边没声音，他再次抬起头：“怎么，还摆谱呢？有人肯喝你调的酒就该谢天谢地了！”说着看向怀中的人，“宝贝儿你说是不是？”
眼角余光瞥见前面回过头的许蔚，岳凌风一眼便认出了他，他看看一脸冷淡的许蔚，再看看一脸漠然的秦株，火气一下子便窜了上来：“果然是你，你这个王八蛋！”
话音未落，他便挥拳朝许蔚打了过去。
许蔚反应还算迅速，但也挨了他半个拳头，第二拳才挡住了，岳凌风更加恼怒，一副不罢休的模样拳脚并用，两人迅速扭打成了一团。周围传来阵阵惊呼，原本被岳凌风搂在怀里的女人吓得瑟缩在一边，直喊“救命”，保安一见动静也立马赶了过来，客人们有逃离是非之地的，有跑过来看热闹的，四周一下子乱了套。
“……oh……我有我心底故事……”
“你他妈敢抢老子的女人！”
“……亲手写上每段得失乐与悲与梦儿……”
“我他妈打死你，□□妈的！”
“……oh……纵有创伤不退避……”
“王八蛋！”
驻唱歌手沙哑有力的歌声与岳凌风粗俗疯癫的谩骂声在一片嘈杂尖叫中彼此交迭，于斑斓绚烂的灯光浮影之下形成了一场荒诞喜剧。
周南原本在后台跟乐队确认今晚的演出曲目，听到动静匆忙留下一句“继续唱”就推推搡搡跑了过来，人群之中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看不清面貌，但凭衣着他认出了岳凌风，心里直叫“不好”，抬头四处张望，瞧见秦株正站在吧台里冷眼看戏，赶紧挤过去伸手想拽她出来：“你站那干嘛，快出来，小心误伤！”
秦株却杵着不动，眼睛盯着吧台前的斗殴场地，又好像并没有在看。
周南没法子，只得站在旁边守着，眼角瞥见吧台内杂七杂八摆着的玻璃杯、铁盘等餐具，这些本该是摆在台面上的东西，他看了看秦株，又看了看前方正被安保拉开的两个人，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无奈——究竟是什么心理素质才会让秦株第一时间撤除可能造成进一步危害的物品然后心安理得的袖手旁观的？
即使已被保安掣肘，岳凌风依然不管不顾地踢着腿大骂，反观许蔚则淡定许多，他正站在一边整理被弄脏弄皱的衣服。几个保安将岳凌风架了出去，许蔚这边的保安看看许蔚，没有动手，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许蔚摇摇头，保安看向秦株，秦株点了点头，对方才离开了。
人群渐渐散开，从驻唱歌手沙哑的嗓音里流出来的已经是另外一首歌，盖住了酒吧外隐隐传来的打骂声。
许蔚坐回高脚凳上，伸手想拿酒，却抓了个空，他抬眼，秦株的脸就在他面前，她双手撑着脑袋，眼睛盯住他，缓缓道：“你为我打架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秦株心里有一种恶作剧般的雀跃感。
许蔚凝了凝眸，没有接话，只道：“给我杯酒。”
秦株转身，倒了一杯他之前叫过的龙舌兰，许蔚拿起就喝，酒水浸过嘴角的血口，眉头也没皱一下。
“不够味。”
秦株定定地看他片刻，然后转身拿出自己的调酒工具，不消多时，便将一杯棕色液体放到他面前。
“这杯叫什么？”
秦株想了想：“大杂烩。”
许蔚觉得她故作沉思的那几秒纯属浪费，他端起酒杯看了看，然后仰头，喉结重重地滚动几下，仿佛他喝的不过是一杯白开水。
只有皱起的眉头出卖了他。
“我大概知道电视里说的毒酒是什么味道了。”
对于这个评价，秦株居然觉得挺满意。
周南收拾完那边的残局，见两人还在这边坐着，便过来问：“要不要先处理一下伤……”
秦株摆摆手：“你忙你的，我来处理。”
周南看了看他们，附在秦株耳边小声道：“那外面那个呢？已经趴下了……”
秦株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三个字云淡风轻：“不用管。”
周南看看她，想说什么却还是止住了，转身前，他再次打量了许蔚。
秦株喝完杯中的酒，站起身对许蔚道：“我家里有药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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