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乌岛蓦然回头，目光若有所思地从邰英光的鞋面扫到头顶，又从头顶扫回鞋面。
“你是下九级，供职于督查司的四十九处。天界房屋处置自有房管司安排，不是你该问的。”
邰英光眉心一紧，刚要张嘴，又被乌岛抬手止住，“既然说到这里，就再给你们两个提个醒。天界等级严明，分工明确，最忌讳越级办事。新人做好自己的事即可，不该管的千万不要管，不该说的也千万不要张嘴。”
“入职培训未时二刻开始，你们两个待会儿先去劳勤司领了仙袍，换上再去。”乌岛的目光掠过邰英光，又扫过白欢，最终又落回邰英光身上，“届时督查司主事玄玉仙君会亲自训话，莫要说些僭越之词。”
邰英光眸光一凛，虽未有什么动作，但站在他身旁的白欢就是知道，他好像挺不高兴。
“师父放心，”白欢当即迈出一步，抢在邰英光前面开了口，“我们知道分寸，不会给您添乱。”
邰英光一怔，垂眼看着站在自己左前方的白欢。
来时他就发现，那个比他矮一头，肤色润白的小姑娘，周身气质大变。她在一夜之间收起了那些天真和可爱，成为一个正确却不正常的仙娥。
正确的是，她对乌岛的仪态与天界众仙娥规矩的模样无二；不正常的是，邰英光微微张开手掌唤出了魂光，从金色光团中感到受了白欢的谨慎和收敛。
她在装。
邰英光收回手掌，默然不语。
乌岛则是眼中闪过一瞬讶异，随后笑道：“我可当不了你师父，我不过下八级，再有个三百年就到万岁，可以申请辞仙回家养老了。”
下七级、下八级、下九级的仙，年满一万岁，就要辞仙，回出生地养老。
“我们都是第一次上天，您自然就是我们的师父。”白欢目光恳切。
谁不喜欢被白白净净漂亮小姑娘叫声师父，可一旁那位鬼修的脸比鬼都冷，乌岛冲白欢一笑，“不说了，工作上的事你们日后慢慢会明白的，咱们先熟悉熟悉环境。”
随即，两人随乌岛逛了一圈院子。
说是院子，邰英光觉得，也就是个篱笆棚子，还没有天权宫的灶房大。
前院只有一颗歪脖树，一条石板道直通门口的三叉路口，后院有一间柴房，一口井和一座小亭，栅栏周围开了些野花，勉强能算个景。
邰英光眼里的嫌弃呼之欲出，但出于上神的素养，他没有说什么。
白欢倒不觉得怎样，一是这里她已经住了五年十分熟悉，再者，这里比她千松甸的洞要好些，起码从地下住到了地上。
三人绕完一圈走回屋内。
屋内一共只三间房，方才仙使领进门的那间是正厅，不大，一张长桌居中，四把椅子分放两旁，南墙有窗北面是门。
东西各有一个内间，一间空着，一间是乌岛住的。
“我们两个怎么住？”邰英光突然开口问。
乌岛指着东间道：“你跟我睡一间，白欢睡西间。四十八处也有个新入职的仙娥，他们房子不够，以后睡在咱们这儿。”
这里的一切都跟前世一模一样，拼房的仙娥就是竺南南。
只是前世乌岛一个人住，这一回给他添了个陪床。
作为上神，邰英光至少几万年没睡过这么糟糕的床，而且还要和别人同屋，“有没有单间？”
乌岛笑笑，指了指大厅，“有，你若不嫌弃，可以睡桌子上。”
“你？！”邰英光有点恼，说话的声音不免有些高，“我只是习惯了一个人睡，并无他意，何必这样说话？”
乌岛还是笑着说：“我也只是告诉你实情，你若想一个人睡，大厅是最好的选择，当然你要不嫌弃，睡柴房也是可以的。”
见两人眼里似乎有刀掷出，白欢忽然道：“哎呀！时候不早了，咱们去领仙袍吧，再磨蹭就要赶不上入职训话了。”
白欢扯着邰英光的袖子，不等乌岛发话就快步走出了屋门。
穿过栅栏，她自然而然地向左拐，走的是东边第一条路。
“你不要跟老乌这么说话，他是个好人，不会害你。”
白欢这句话是说给邰英光听的。
此刻她在左，他在右，两人肩并肩走在石板路上。头顶阳光正烈，打在白欢身上，映出淡淡莹白的光。
邰英光不禁多看了两眼这抹亮白，只觉她与这林间的葱翠，还挺相配。
“仙使说你是鬼修，从地府来的？”
邰英光收回神思，淡淡答道：“嗯。”
飞升之后不论妖鬼皆是人形，如果不是自报家门，从样貌上看不出彼此来路。
“我原身是刺猬。”白欢回头看他，“听说鬼修只有魂体没有肉身，你飞升以后也这样吗？”
邰英光答道：“一样。”
这就是他为何要去地府找新身份的原因。天界不比凡间，神仙除了法力通天，还有各种法宝。用别人的身体在天界行走迟早要露出破绽。
但鬼修就不一样了，本来就是一道魂。魂体在凡间受制于肉身的缺失，很多事做不了，比如与白欢结契。一个正常的妖，无论如何都不会跟一道魂缔结什么契约。
但到了天界就不一样，鬼修是被天界认可的一种身份，特别是天考将冥界众生纳入考生范围之后，天界只有魂体没有肉身的神仙越来越多，他这样只有一道天魂的情况，反倒不稀奇了。
“说不定还是天考的楷模，魂残志坚，只靠一道魂杀出重围，为地府无数考生做出表率！”这话是玉虚说的。
走前玉虚还嘱咐他，“你要是想与那下九级小妖长期待在一起，就千万别提你认识我，其他上天界的人也不行。要不干脆就说得罪了我，这样在下九级就能呆得更久。”
邰英光问：“为何？”
玉虚反问：“你不懂？你这样一个能力强样貌俊的男丁，在督查司那种地方就是最厚最硬的砖，谁见了都想搬。唉，你从未与督查司打过交道，去四十九处待两天就知道了。”
此刻一想乌岛那个模样，邰英光开始觉得玉虚所言非虚。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乌岛的后背看似有些驼，但神仙可自然幻化身体，这种驼法大概率是原身就背着一个大大的壳。于是他问道：“那个管事，乌岛，是东海丽龟一族吧？”
白欢摇摇头，“他不是乌龟，他是王八。”
邰英光脚下一顿，脸上颜色变了一变。白欢回过神来一笑，冲他摆手，“哎呀，我这不是骂人，他真的是王八！老乌原身是鳖，他是鳖精。”
邰英光眨了眨眼，听白欢继续说着：“老乌八千岁才考过天考，本来还想去南海观音那里攀攀关系，结果人家观音娘娘的坐骑是龙鳌，人家只认龟族是本族，鳖就”
“鳖又如何？”邰英光道：“论外形和法力本源，他们应该是一支。”
“不不不，他们可不是一支！”白欢突然想起什么，忽然停下来小声说道：“日后你要是见到南海观音府的人，千万别在他们面前提王八蛋这三个字。”
“为何？”
“咒龙鳌的子孙不出息，后代是鳖。龙鳌大人最是忌讳这个。”
邰英光甚是无语，扯了扯嘴角，“牵强附会。”
“总之你以后万不可像今日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乱说话，”白欢语重心长道：“咱们才刚来，多干活少说话，不要生事。”
这句话让邰英光心头一跳，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忌讳的？”
“我”白欢一愣，惊觉自己今日的话实在太多，不过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没有防备，忙道：“就、就是听刚才那位仙使姑姑说的。”
她脚步已有轻微凌乱，邰英光心中大动。
这么久以来，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春秋梦的梦主会不会有前世的记忆。
梦录和道祖秘闻里都没有记载，但此刻他几乎可以确定，白欢有记忆。
无知才会无畏，有记忆必定要刻意隐藏或者躲闪。
一路叽叽喳喳的白衣少女突然没了声音，两人默默走出树林，直到看到了远处高低错落的楼宇，白欢这才吐了口气，“你看，劳勤司到了！就在前面。”
白欢加快脚步正要往前走，却听身后那人又问：“你怎知道，这里就是劳勤司？”
“啊就”白欢指着劳勤司大殿的牌子，开始语无伦次，“就、也是仙使不，是来的路上我看见的。”
说完她率先跳进门，一头扎进排队的人群。
邰英光嘴角勾了勾，笑意深幽。
她果然什么都记得，如此事情就好办多了。
下九级的仙袍是灰纱黑纹，黑色的云纹绣在袍摆底边和袖口处。白欢自小喜欢穿白，又因为毛皮背刺全是白色，所以大家常叫她小白，最后连白二惠都叫顺口了，索性成了小名。
灰色的衣裳也不是不好看，只是所有仙都穿一样的袍子，白欢总觉得大家站在一起，跟林子里被砍过的树桩子一样，灰扑扑的一大片，没什么生气。
玄玉仙君的训话也跟前世差不多，先讲初心再讲梦想，然后画大饼展望未来。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玄玉站在督查司大院中间的台子上，面向今年刚飞升的一百多位新仙，慷慨陈词，“初心易得，始终难守！你们今日站在这里，是打败万千对手，苦读百年的成果！是为梦想奋斗，为初心拼搏的成果！从今日起，你们要做一个心怀天下苍生的神仙，时刻准备为天道、为真理献身的神仙！因为，六界需要你们的守护，苍生需要你们照拂！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兄弟姐妹无不为你们感到骄傲和自豪！所以尽情奋斗吧！天界，终究是你们的！”
掌声轰鸣，白欢不咸不淡地拍着巴掌，望着台上的玄玉，笑得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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