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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拜新月


古代女子有拜新月的习俗。古诗写道:“开门见新月,即便下阶拜。细语人不闻,北风吹裙带。”但在容不得隐私——尤其容不得女人有隐私的国度,这种让姑娘媳妇独自说悄悄话的机会在后来就湮灭了,于今,只有少城还薪传着这个美俗。少城的民风淳厚、地方富庶,它进化的脚步不紧不慢;少城少有天灾人祸,例如各路军阀逐鹿中原,甚至逐鹿到了西南边陲,却三过少城而不入。所以然者何?少城街谈巷议都说这与姑娘媳妇拜新月有关系,与素女和她的坐骑白虎显神有关系。

        月亮古称素娥,少城女子分不清素女素娥,她们拜新月实际是拜的素女。每月初五晚上,如果天晴,少城人都要出户遥看南天的素女峰,还有与之相望的一弯美月:碧蓝的夜空,月儿姣俏,素女峰隐隐约约,像两个美女在互相招手。男人们看一会就放心去睡了,将女人单独留在院子里,因为素女很快就要骑着白虎来漫游少城的各条小巷,听姑娘媳妇说悄悄话和许愿。

        漱玉尚未拜过新月,她只在后花园里偷看过元珍拜新月的情景。元珍焚香跪拜了许久,站起来后嘴里还在念叨,两眼还很虔敬地望着月亮。可漱玉只听见晚风窸窣吹弄的她裙裳,听不清她许的愿。元珍最爱在画眉与拜新月这两件事上磨时间了,漱玉一直觉得好笑。

        今夜不知是初几?天上月儿如钩。漱玉踩着露台淡淡的月光,突然间就像踩着爱的种子一样,春情荡漾。她情不自禁地点燃了香柱,双手合十与月相望。此时天上人间两道最清亮的目光相交融,天上人间两道最清秀的风景也叠合了。

        忽然,她看见了自己穿着古装的影子!挽着高高的云髻,脸如明月,唇如含丹,眼如秋水,身后跟着一只白虎。她虽然以前也照过镜,也临过水,但这一刹那才看见了自己有多清纯,有多秀雅,眼神充满了憧憬与忧郁。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对方是真的素女。真的素女开腔声如丝竹:“许愿呀,我在听呢。”漱玉仍不能说话。真的素女嫣然一笑:“我素来只听少城女子许的愿,而自己不说话的,你呀!可你既用我的名字,你的心愿已经在我的心里了,走吧!”

        真的素女眨眼间就变了,失落了清纯女孩的芬华,尽显出少妇的风韵,搔首弄姿、眼波流荡,携她骑上了白虎,毛茸茸张牙舞爪但又活泼可爱的白虎,目光如电,四脚生风。耳边是些娇滴滴不堪的教唆,遂到了那间鸡脚神小屋。呀!这里云气氤氲,遍地清辉,隐约传出男人的鼾声。被手一推,她虽然又羞又怕,却无力抗拒。她万想不到这么快就能梦想成真……

        后来她望着曙色心跳不已,出去看露台上,一地的香灰,上面像有虎的爪印,这竟是真的?遂决定了要朝那个很美的心又很跳的方向走,只要自己觉得好,才不管别人怎样说呢!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漱玉都怀着憧憬,她想他也在想我吧?他至少跟普通家长一样,有时会到学校来看看孩子吧?但他一直没有来,她只能够从思礼口中零星打听到一些他的消息。这样过久了她就感到很委曲,相思之弦这样紧绷着在春风里在晚雨中是有幽咽声的呀!

        殊不知东工在少城自成一片天地,少城故事要传到这里尚须时日。对漱玉的这些谣言,偶有□□或学生听说了的,都半信半疑,且事关校长,哪里是乱说得的。所以此事一直没有在东工掀起大的波澜,游慎敏本人更是一概不知。

        游慎敏在处世上虽然愚钝,但对于儿子转学之事被传开了,会有风言风语这一点,也想到要预防,或使之淡化,故他一直没有到一碗水小学去。但他还是常与儿子对话,他问思礼:“温老师教的课,与你在天津学校上的课,有哪些不同呀?”思礼道:“我们有英文课呀!”游慎敏笑道:“这是你们温老师的特长。不仅天津,恐怕全国的小学,开英文课的都罕见呢!”“还有音乐课,每周有三节。实作课,有两节。美术课也有两节。”

        漱玉的实作课是很有趣的。班上30名学生中,只有5名女生,实作课上,女生做的是女红,包括刺绣、缝纫。她照顾不过来,特请了课外老师,是位学生的母亲。虽然并无报酬,这家长仍很乐意,笑道:“这等于是教了我自己的女儿呀,我若在家里教她,她是根本不愿意学的。”

        男生的实作课就有更多的花样:种菜,养兔,养蜂,还用泥、木、竹、麦秆以及火柴盒等物,做各种的农具、家具和汽车轮船等,当然都是袖珍型的。

        游慎敏朦胧感觉到,教育家蔡元培先生倡导的美育,倡导的寓教于乐的教育境界,漱玉简直就是其化身。她虽然并不是幻化成了素女峰的那个女神,但她是教育的女神。

        这天游慎敏都下班回到鸡脚神小屋了,但思礼还未回家,又听老家人说思礼最近每天回家都很晚。游慎敏站在大庙门口向小学方向看了一会,便信步走去。

        到了离小学不远处,有一弯水田,只栽了半块田的秧子,几个栽秧的农夫坐在田埂上。犁田的牛自在吃着路边的青草,一对长长的牛角拦在路上。游慎敏照例在步行中思考问题,他突然发现有只牛角在脚前晃动,吓一跳。抬头看见几个农夫,坐在田边出神的样儿,便叫道:“喂,老乡,请牵一牵牛!”他又问跑来牵牛的农夫:“诶,你们做什么呀?都在出神?”“听音乐呀,你听,多好听的洞箫!”

        游慎敏这才听见从小学里传来的洞箫声。游慎敏本与艺术无缘,见这情景他既惊讶又惭愧,怎么我对音乐的敏感连老农都不如呀!他聆听这箫声,同时还看着绿色秧田中的波光,而产生一种联想:箫声与波光抑扬跳跃的节拍竟如此和谐,科学将这二者区分开来的奥妙何在?这时远远传来了农妇呼唤吃饭的声音,一人道:“该死!我们才栽了半块田呢!”

        大家忙又刷刷地栽起秧来了。

        游慎敏也从思索中短暂醒过来了。他向前走到了小学门口,有两个采樵回来的姑娘正坐在一碗水崖石的旁边,但是并未喝水,却将柴捆作为靠背,在出神地听着。山谷的凉风袭人,游慎敏道:“二位姑娘,你们这样坐着,是在听箫吧?一身的汗水,当心凉着了!”两位村姑只漫不经心地朝他笑了笑,就又将目光转向箫声的方向了。游慎敏又问:“你们为何不进去听呢?”

        他见姑娘的嘴唇翕动,但是没有回答,原来她们五官的表情都在随音乐而变化。游慎敏轻轻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不如这两个村姑,像个艺术的残废人了。

        校园的操场披着晚霞,有群鸟儿在轻快跳跃。游慎敏细心品察,怎么鸟儿的步调,还有风中盘旋的落叶,都合着洞箫的旋律呢?他感觉夕照中融入了音乐,才愈显金黄,才变得柔和,才可用手去掬捧,而捧在手心的是光与声、光与色的一幅彩锦,其中织入了人情与物理的好多奥妙呢。他不禁点一点头,觉得自己算是领悟到一点音乐的趣味,及音乐与科学间的关系了。

        “哦,是游校长来了!”是老校工在招呼他。“我来找思礼。”“思礼在画画,温老师吹箫陪着他,他说听吹箫他画得还更好呢。我怕闲人进去打扰他们,就说你们一进去,素女就不吹啦!”

        游慎敏一笑,晓得了那两位村姑不进来的原因。问老校工:“你看,太阳都快落坡了,今天怎么……”“要赶着画完呀,画完了才好演出!”

        哦,原来是要演出。游慎敏便向传来箫声的教室走去。

        游慎敏又惊讶又惭愧。他儿子思礼是个小小画家,他竟不知道。清水滴滴的荷花,马蹄得得的春游,草儿茵茵的画坊,都在他的笔下了。此时悠扬的洞箫又给他带来何种灵感,使他俯身于画布上画得这样认真呢?

        漱玉从教室出来,笑着说:“你来了!”她无意间免去了叫“游校长”,“以为你不来呢!”她眼皮儿垂下去了,笑容变得很淡。游慎敏忙道:“啊,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思礼的画,画得这样好……”她重新抬起明亮的眼睛:“倒是我该感谢思礼!因为若没有思礼的画做背景,歌剧就会逊色。”“噢,你们要排演歌剧?”“我们少城的风俗,栽秧季节就像过年一样,要吃好的,而且还要扭秧歌、唱戏。但是年复一年,唱的都是些旧戏。蔡元培先生、胡适之先生对这些旧文化是很反感的呀,称之为恶俗。所以我想排演一个小歌剧,用来在少城宣传新文化!”

        思礼也跑出来了,笑着说:“爹,你到时候要来看呀!”

        游慎敏光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因他从不看歌剧和听音乐会,花几小时呆在剧场里对他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漱玉猜中了他的心思,但她多希望他来呀,遂笑道:“哦,你比别的家长更应该来!因为背景都是思礼画的。而且……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编的剧,我又是编剧,又是导演……”游慎敏情不自禁地接口:“而且又是作曲,又是伴奏!温小姐,我已经晓得你的作曲和吹箫,是有很多知音的呀!”

        对于看歌剧的邀请,他后来竟记不得自己当时是怎样回答的,演出那天早上他只好问儿子:“呃,我当时是说……”“你说的要去呀!”思礼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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